(十六)七夜

龙三把包里的匕首什么的磨了磨,开始保养自己的几把枪,顺手给林语的手枪上了油。

“我以前都是把陈皮卷在烟纸里抽,效果差很多,但是不上瘾。”

“嗯,幌子而已,下次试试。”

“哦,道上的?”

“差不多。”

两个人基本上把所有东西都打理了一遍,然后走过去继续整理背包,走到了这里原本带的很多装备没什么用了,基本上就可以放在下面,需要的拿到上面,其他的垃圾废物能处理的就地掩埋,处理不了的压缩之后装好,尽量不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也不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

龙三是个熟练工,林语就没什么经验了。

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从一堆杂物上跳过去,挪到自己的床上,睡过去。唯一的条理性在于,卧室里左半边堆满了脏袜子,右半边堆满了脏衣服,床下是鞋子,床前是裤子。

领带什么的小配饰基本上就在花盆里,厨房里堆满了外卖的袋子盒子,客厅充满了拆完和没拆完的快递。

实在忍不了,他就把卧室里的所有东西塞进他硕大的洗衣机,然后把所有快递暴力破拆。

这种时候,楼道的保洁阿姨对他就是又爱又恨,一方面他那的盒子基本上能卖上一阵子,另一方面,他屋里的外卖残余清理起来简直无边无尽。

不过龙三的耐心比保洁阿姨好很多,他一边整理了一个背包,一边手把手着林语,两厢无话,倒也十分和谐。

“我妹妹不喜欢烟味,所以我从来不抽烟。有时候特殊地方有什么需要的,就点上几片薄荷叶,刺激性大,还能保持清醒。”

快要结束的时候,龙三突然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林语却是了然的样子。

这样一番整理下来,每个人的包的重量又少了一大半,一人一捆登山绳,一包登山钉,两把匕首,两把狙击枪,两把手枪,四百发子弹。外带龙三的暗器一批,林语的长刀一把,还有六天敞开吃的食物——节衣缩食可以吃半个月。

这时候那边的几个人已经聊的没什么话题再聊,风渐渐吹散了云,草从地底长了出来,带着倔强而孱弱的生命力。

枯黄,却还在慢慢生长。

出了小屋继续向着王宫走去,刚才考据癖犯了的几个人在前面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林语则卷了一卷陈皮,递给龙三,默默在后面走着。

盛爻当年奔着一本的考古,遭遇了最狠得高考题,邦妮是个装了世界前后几千年历史的,严重中二的幻想少女,方良当年实打实考的零表的警校,这么聊起来,倒是颇为投缘。

加上这一地枯黄的牧草,看上去居然有些像是大学组织出来秋游。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郊游的心情。

枯黄的牧草对游牧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当然,伊丽拜尔大婶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给城里的人下了致命的诅咒,自己不付出些什么代价是不可能的。

生命的一般等价物,自然也须得是生命。

她只丢了一个儿子,却要用一城的人来报复,自己若是全模全样的,任谁都是交代不过去的。

牧草枯黄,牲畜瘟死,族人迁徙,四下流散。

最后一批游牧人,最后一次逐水草而居。

剩下的,都汇入到广大的世界当中去了。

沙海翻腾波动,将草场逐渐掩埋,也渐渐吞噬整座柔然城。

日月交替,星斗闪烁,又是一日奔徙而过,身处城中的人却并没有走多远,时间似乎在这里走的飞快,本就片刻不肯多等任何一个人,此刻,则近乎不管不顾了。

但这并不能改变车的速度,安倱把车停在了广场旁,老板娘下车仔细搜寻了一圈,终于借着依稀的星光,找到了之前龙三埋藏下来的东西。

“他们离开这里应该不到半天,柔然城太大了,我们再加把劲,应该能跟上。”

安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但是,我已经把车速开到最快了,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不是看上去那样的。”

“累啦?没事没事,闪一边去,三姑来开。”

说着老板娘钻到了车底下,三下五除二的对着车子改造了一番,然后把老头子和安倱扔在了后座上,“相信我,我们家外卖的臊子面,从来就没有不按时到的。”

安倱上车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眼睛真的花了,因为在远处的沙海当中,他好像看见了一条鱼高高的窜起来,落尽沙中,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绝对是在和他搞笑。

老头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哟,这柔然城关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鸟活着?”

安倱抬头,天上那白色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天界,却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样,不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前一花——他们整辆车几乎漂浮在地上,向前疾驰而去,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好在前面的盛爻一行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速度慢了下来,给了他们一个追上的机会。

冷枪和闪光弹,不知道哪个杀伤力更大,反正他们一瞬间看不清东西,眼泪狂流的时候,是没什么时间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的。

邦妮的灵力回归之后弱了不少,天眼基本上和灵感一样,自己想来就来,走的时候也不听你的任何挽留。

倒是龙三的飞镖抓住了那个猖狂放着冷枪的人,撑过了眼睛暂时失明的那段时间,他们弄醒了那个被麻晕在地上的人。

盛爻死命抓着邦妮的手,才能保证自己还有足够的力气,面对那件夜行者的工服。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怕被丢下而嚎啕不止的小姑娘,还是活在她的内心深处,比一切都生长的坚强而倔强。只不过外面那个壳子过分雷厉风行,过分战力爆表,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她这么多年在斗里穿梭,究竟是为了什么。

龙三远远看着,突然有些难受,他走过去,把外套披在了盛爻身上。

“起风了,盛总。”

林语过去把他弄醒,方良问道,“年龄,姓名,性别?”

此情此景此番场景,居然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出些什么,那个人就全身颤抖着,倒在了沙土之中。

林语方良跳了起来,掩护着后面几个人,沙子里突然鼓起无数条状的沙堆,还在不断移动着。

邦妮手上的半龙突然惊醒,窜起来一声咆哮,喝退了身边所有试图靠近它的小蛇——这明显是种挑衅。

地上青紫的尸体让众人有些发愣,所有的矛盾和利益,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无比可笑。大部分夜行者搬山定穴时间长了,都会对古墓里成堆的财宝感到十分可笑。

身后的极致哀荣,对于冰冷的尸体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侥幸”成为了粽子,又有多少人愿意,选择这种相对简单的长生之道呢?

他们没多少时间思考,因为天上的星斗飞速的运转着,那并不怎么温暖的太阳,只出现了没多一会,就又一次缓缓沉入了地底。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个既望却稍微有些特殊。

——按照天上的星斗计算,这是第六天的晚上。

“神说,要有光……有早晨,有晚上,这是头一天。”

“第二天神将空气上下的水分开,第三天让天下的陆地露出来,以便和海洋分开,又让地上长出植物。”

“第四日神说要有星辰管理时令,第五天祂赐福给天空和海,令飞鸟与鱼自由翱翔。”

邦妮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还很平静,甚至有些像她在店里忽悠客人的时候一样,然而很快的,她就陷入了颤抖,而那地上伸出的一只只手臂却不肯放过她,一定要叫她的声音也逐步颤抖起来才行。

“第六日,第六……”

“第六日,神令地上生出各种动物,将青草分给飞鸟和动物做食物,并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教他们去管理动物。”

这是一个温暖安静的声音,似乎布道本就是他的任务。

“安倱?”

一般情况下这种情景都应该配一段生离死别的BGM,然后邦妮撕心裂肺的咆哮着冲上去,周围的人无不感动落泪……

但是并没有,邦妮举起手开始了飞速的卜算。

还没算完,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三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老头子!?”这是盛爻。

“盛老?!”这是林语。

一个火球砸过去,这是邦妮。

——没办法,港台小言的重逢背景是星空,花海,沙滩,车站等等一些列罗字辈的场景。

他们这,鬼影重重,蛇行虎踞,地下无数只干枯的手扒着地上的沙土石块,一步步把他们的破败的身体从地下往上挪。

火焰在触碰到那两个人之后就熄灭了,邦妮长出了一口气。

“是真的。”

久别重逢,这四个字对邦妮和安倱来说,不过是一个死了几次,一个拎了一队人跑了小半个中国,然后两厢无话罢了。

对盛爻和老头子,就是贫病时扶持,富足时消失,一个掘开千万个斗找人,一个挖开千万座墓找药。

当最初的想念和埋怨斗默默消退,似乎寻找都只变成了一种执念,当那个梦中的人穿过无穷个夜晚真实的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切情绪都显得矫柔而尴尬。

盛爻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冲上前去,趴在老头子怀里喊爹,然后疯狂的哭,可惜她现在不能。

所以前辈不愧是前辈,“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对上“相顾无言”这四个字,可谓天作。

方良识趣的退到一旁,龙三走到转过头去的林语那,捏了捏他的肩膀,递上了一根烟。

“其实有时候,薄荷比较好用。”

林语默默接过来,蹲在一旁,点上了烟。他突然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没有任何力气去发出一个音节。

他想,或许他应该再去和安倱聊聊。

“我之前卖货的时候,其实用的都是假烟,后来你碰到盛总,才知道还能用薄荷。”

他抬起头,朝邦妮的方向示意,“其实是邦妮告诉的。”

林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所以,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或者想的那样。年轻人,大度点。”

“手上沾点脏东西,也没什么,心里是干净的,别人不嫌弃,就够了。”

他扔了烟带着方良,跟着那边的队伍上了车。

方良很是诧异,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龙三怎么就和林语变得哥俩好,一家亲了。

而且是不带着他那种。

甚至龙三先走到了车上,却和林语一起坐进了后备箱的小座上,两个女生和长辈坐后面,他只能坐在了副驾驶

这个时候,后面柔然城里的半干粽子已经有大半爬了出来,王宫这边倒是还算清净,不过有很多粽子已经调转了方向,朝这边过来了。

“诸位,今天大家挤在这里,或多或少是我的问题,先和大家道个歉,然后谢谢各位不远万里到柔然来,关于他们费尽周折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大概知道它的用途,也明白不能让它落在他们手中,所以,麻烦各位,我们一起去王陵吧。”

安倱开了口,还是他那种伦敦式的语调,带着抚慰和鼓舞的句子,如果他想,可能几天就能组织一支队伍,对抗世界吧?

“宾果!我们正好要去那边,Go!Go!Go!”

这个是几乎要跳起舞来的邦妮。

当然,近乎“夫唱妇随”的画面,狠狠地刺痛了林语的眼睛,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那些恶心人的粽子反倒是种安慰。

龙三揽住了他的肩膀,像是一位随和的长辈,然后方良又一次无奈的发现,自己被全车人忽视了。

——盛爻不算,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这次的总指挥。

牧马人开出很远,后面的老板娘才关上了手中的屏幕。

揉了揉木木的胖脸,她放下了头盔上的墨镜。

“好戏开始咯!不过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小宝贝。来来来,告诉他们,什么叫‘没有人的笑脸’。”

木木表示不想搭理这个人,然而想到了肉臊子的美好,又瞬间屈服了。

他刚要鼓起身子,晃悠着檀木铃铛,哈雷就来了个急刹。

“不对,不到时候啊,还有一些人呢。”

转身一枪,放到了一个想动手的私军。

第六天,粽子从地下爬了出来,沙土也似乎被血染得赤红一片。

几天的磨砺让这辆牧马人有些黯淡了。

神看了看祂所创造的一切,觉得甚是满意,于是第七日,祂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