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望月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柔然王城没有迎来这样多的人。一伙五个人在绕圈子,一伙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有无数散落在城里的人,去体验着柔然的一天。

面面相觑的那边,老板娘枪刚上膛就被老头子拦下了,他拍拍手,木木大爷不情不愿的爬到他手里。

“先生,您认识这只猫?”安倱有些疑惑,这两个人很显然不是主教的人,但是现在出现在柔然城里的人,很难说善与不善。

一句先生愣是把老头子嘴边的小子给收了回去,“啊,那个,小伙子,之前你在何欢家店里的时候,我去过一次。”

“是盛先生吧?我是何欢的心理医生,小时候和师父去北城天街拜访过,您恰巧寻物未归,后来这些年,又一直忙于事业,这才没能和您认识,真是不巧。”

“你师父是?”老头子听到北城天街就心脏揪揪着疼,但显然施凌只有一个徒弟。

“斯塔夫达恩利主教。”

安倱微微颔首。

于是老头子嘴里那句,“呸,老神棍。”又被收回去了。

“这样啊,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光,哦不,‘一丝不苟’的出现在何欢店里,现在又抱着她们家猫出现在这么个地方,是几个意思呢?”

老头子上下打量着安倱,两边靴筒里都有匕首,腰里两把手枪,身上至少背了三十发子弹,车里还有不少弹药,这一套行头,和“心理咨询师”大概相去甚远。

“实在不好意思,这中间有很多不方便透露的细节问题,但是我完全没有恶意,之前何欢他们回来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我来一方面是为了告知他们,不需要再受人挟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一把手。”

说着他展示了身上的所有装备——匕首,沙漠之鹰,车里的RPG和弹头,还有几根电棍,生活补给倒是没带多少。

老板娘饶有兴致的上前,把安倱车里的零零碎碎打量了一番,觉得小伙子很有前途——她以前给人提供装备,从来没往组织一个塔利班分子身上考虑。

她拍拍安倱的肩膀,“我听爻爻提过你,倒是没想到啊,‘神父’居然干的是教父的活,有前途。”

安倱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微笑,“跟我师父呆的时间长了,总觉得说,有备无患会比较好。”

老板娘坐在后排,打了一个响指,“宾果!我一直喜欢这四个字,要不出来干活的都去我那拿东西呢,跟道上的人,叫我一声四姑吧。”

说完转头看向老头子,“那边那个也不是什么先生,喊一句老头子都算抬举那个老不死的。”

“说你呢,上车,不想要闺女啦?!”

“诶诶,来了。”老头子一迭声跟着老板娘上了车,连带着,刚刚在屋里惊鸿一面的“没有猫的笑脸”。

那边两个人已经聊开了关于军火倒卖的事情,老头子插不上话,只好关了车门默默撸猫。

虽然又一次不清不楚上了别人的车,但是这次的事情,看上去倒是挺靠谱的。

然而他刚刚一闪念过得问题在于,是什么人用安倱控制了盛爻他们一群人,目的在于什么呢?

安倱显然对那群人是有所了解的,可为什么他又没说呢?

问题永远没有解决完的时候,所以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啊,难得糊涂。

牧马人晃晃悠悠,跟着老板娘的小屏幕走向了广场。

好在他们还有一辆车子,毕竟如果不是常年住在沙漠,下雨,也可能要人命的。

有几个没来得及躲进屋子里的,“嘉怡”的人或者主教的“私军”,就是这样被从天而降的酸雨淋成了一滩白雾。

身后,敌友难辨的同伴阴森的笑着,把刀子送进了彼此的身体。

有几队人勉强保持着编制,一会头却又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这时候拼的就是手速和枪速。

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记着自己的使命,默默缀上了盛爻一行,躲在类似神庙的一个地方暗伏着。

不过,如果外面疯狂的主教知道了里面的情况,他们的下场可能比这个害惨。

毕竟兴致勃勃打开了电视等着直播的他,发现又是一片黑屏,本来觉得,没关系,至少手里的玫瑰还在,可以聊以慰藉,一低头,花又没了。

他挪开目光,花又在余光里出现了一会,再低下头,又没有了。

阳明先生一定很开心,未来看此花时,此花可以不归隐,既来看此花时,此花偏偏就归隐。

倒是苦了身后的一众侍女,动辄被打骂欺辱一番,不甚凄苦。

主教颓然地把那盆花扔在了一旁,蜷缩在他硕大的椅子里。

这时候门悄悄地开了,老管家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

“主教,我,我没有……”

话没说完,主教扬了一扬手。

“我知道了,您,保重自己。”

老管家默默地退出去,有些悲哀的,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去领自己的惩罚。

却听见里面传出一声,“老约翰,你进来吧,陪我呆一会。”

他灰白的脸上好像一瞬间有了光彩似的,静静走了进去,跪在地上,伏下头,等待着主教的下一条命令。

“你上来吧,陪我呆一会。”

老约翰默默走到椅子下面,跪伏在主教的脚下,轻轻地吻了他的脚面,然后抱住他的双腿,默然无话了。

就像一只年迈的老狗,静静地陪着老主人烤火一样。

可惜壁炉在远远的前方,再热的火,传到这,温度也没了。

“你起来吧,陪我呆一会。”

主教又一次发话了,拎起老约翰的领子,把他放到椅子一侧,然后蜷缩在了他的怀里。

微微有些发抖,“‘神’是个任性的家伙,我的祈祷不总是有用,祂真的爱世人吗?”

“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好像我有选择一样。”

“可是被选定的人又不只有我,他们都是被选定的人呢。”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接受我呢?”

“宁愿死,甚至不死不活,都不肯和我站在一起。”

“老约翰,你最好了,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一直爱我对吧?毕竟,一条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呢。我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啊。”

“我也爱你呢,很爱很爱你。”

老约翰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回应,因为当主教把手从他的背上拿离之后,他就瘫软成一团,倒在了地上。

主教微笑着把那颗红色的心脏扔在他身后的祭坛上,然后小时候的最后一点回忆也被抛离开了。

他终于成了计划里那个,“完美的候选人”。

可惜,老约翰这一次不能给他开一瓶香槟庆祝一下了。

他从几千万个孩子中被选中,结果来到这,连教皇面都不曾见过,是老约翰教他一切,从吃饭穿衣到皇家礼仪,从神学到各种其他学问,甚至人生中最为惶惑的青春期,还有所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肮脏又神圣的事情,都是这个人。

虽然他而今脊背佝偻,满脸皱纹,花白的头发再怎么打理都还是一点点减少着。

但是从他松垮的皮肤下面,你还是能看到,他当年是怎样的风华正茂。

祭坛上发出一道幽绿的光,然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出来。

——神于寰宇之彼端降生。

“这次的祭品,终于有效了呢。”

“谢谢你,老约翰。”

“不客气,主教先生。”在他的对面,一个声音晃晃悠悠传了过来。

主教转过头,“你怎么在这?”

“虽然老约翰给我的提议我没有接受,不代表我不能来这里,看一下老朋友啊。”

“哦,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你砸不到我的,我只是一个全息投影而已。”

主教放下了旁边的剑。

“相信我,你们的所谓‘任务’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就凭,我能看见柔然城里的事情,你看不到。”

“晚安,主教大人,我的,亲爱的老朋友。”

主教还是把剑扔了出去,剑刃狠狠地戳在了地板的缝隙里。

他拿起蜡烛,扔在了老约翰的身上,火苗蹭一下蹿起老高,仿佛是为了应和他心中的怒火。

“对了,忘了有谁说过,人的一切情绪,在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一种反应。”

“既然你无能的话,送给你的那几个小美女,我就收回来了哦。”

在不远处出现的人形又消失了,他关了手中的机器,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接了热水,泡了一杯速溶的拿铁。

“没办法,公司绩效不好,只能喝这个了,你们都学着点,要为了我们的事业勤俭节约,筚路蓝缕!”

会议桌前,一圈人纷纷点头。

“我刚才最后说的四个字是什么?”

“筚路蓝缕,老大。”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

“对,就是这四个字,太有水平了,都记着点听见没有?!”

众人齐声,“听见了!”

然后他最近的一个人弱弱的问了一句,“老大,咱根本看不见妖总他们那边啊,你咋跟那个啥猪脚的说,咱啥都直道啊?”

“这是战术,战术你懂不懂!”

男人拿起手边的文件砸在了他的头上,心里却在想着,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盛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却并不知道那边还有无数的人在惦记她。

这边的雨一直下,不曾停息,像是要把整个天山的雪都融化了泼下来一样。

在云凝结起来之前,邦妮终于成功的发挥了她的作用,让众人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小屋,生了一堆火,几个人分着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一番折腾到了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可以做点什么,连说话都是一种消耗。

倒是周遭的阿飘们不眠不休,也不曾疲倦。

忽略掉演员们的属性,这场戏倒是真实而且荒诞。

这是柔然人的一天——

早上,在钟声的指引之下,他们集体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醒过来。按照男主人,儿子,女儿,女主人的顺序洗漱完毕,依次坐在桌旁开始祷告。

女主人会在祷告结束之后,在门口的传送带上,拿出一定份额的饮水和食物,按照每个人的份额分好。

在一个统一的早饭时间之后,男主人离开家,一些到指定地点完成规定份额的劳动,一些到西坊去集体观看表演并且发泄欲望。

这些事情的分配,主要依靠他们居住的离城中心的远近,也就是阶级来决定,同阶级的人则每天交换。

与此同时,女主人在家里做家务,并且在一个统一的时间段完成了一切,开始祈祷。

家里的儿子和女儿会分别到不同的地点接受教育。

男孩子会被教授劳作,女孩子们只学习如何分配食物和饮水,继而就是祷告。

健壮俊美的男孩会被圣女选做圣子,然后在固定时间来到中心的神坛,进行欢喜神——姑且这么叫吧——的祭神仪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性会和任何一个女性有任何直接接触,最多也就是那些西坊里的表演。

大概在每年固定的时候,会由领导者统一组织适龄的男女,按照随机分配的原则组成家庭,并且完成一次人工受孕——大部分女孩子在做了母亲之后,都还保持着自己的纯洁,除非她被神选中。

每隔半个月,主妇们会统一来到洗衣服的地方,统一对衣服进行清洗,而每隔半年,国家会统一分配布料。

颜色按照阶级由浅入深,材质则是完全相同的。

没有任何国家机器——政府,法院,军队,因为他们只听从神下达给统治者的命令,而谁有罪都是神的裁决。

判罚的方法也极其简单,将那家的男子杀死做成食物,女子则送到西坊。

也没有市场经济,因为没有多余生产物,也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之外的需求。

国家拥有一切,而国王拥有国家,神则指派国王。

“我们进的到底是柔然城还是乌托邦?”

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遭的鬼魂,邦妮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疑惑。

“确实,没有完整国家机器,人们靠着信仰生存。统一配给生产资料,统一生产,统一繁殖,家庭结构极其单一,而且没有市场经济的存在。”文科生方良认真回答着“邦妮老师”的问题。

“傅里叶和克里斯塔勒会哭的吧,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文明。”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盛爻已上线。

“假设一封闭空间里,信仰值无限放大,还需要什么条件,才能产生一个绝对意义上的乌托邦?”方良其实是几个人里成绩最好的一个,瞬间开始了掉书袋模式。

“突然有一天,外星人降临柔然,教会了他们绝对意义上的乌托邦模式?”

那边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盛爻林语默默挪到一边,开始擦拭他的长刀,龙三摸出一颗烟在他身边靠着,顺手递给他一支。

龙三放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点上了,“怎么抽这么干的东西?”

“我只是卖粉而已,不用自己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