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山重

传说新手第一卦都算的很准,对邦妮来说,尤为如此。

当然,如果是在她解释明白了每张牌的含义的前提之下。

尤其是,在她抽出隐士这种牌的时候——在解释隐士之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否则结果很可能不正确。

那张掉落在地上的逆位倒吊者,是邦妮的。

另外两个人的正位牌,在邦妮的角度来看,也全是逆位。

所以,其实她应该买一队雇佣兵直接轰过去,而不是大老远跑到天山来。。

——逆位倒吊者,事业上缺乏远见,迷失了努力的目标。感情上你没有了为对方付出的念头,而对方对你的态度依旧,这使你更想逃避。你已经忽略了内心深处正确的判断力,这让你开始遇到很多失败。

这本《塔罗使用指南》在邦妮留在营地的包裹里,欢快的自说自话着。

本来向导说当天进山,然而看到伊丽拜尔一家的情况,邦妮去买了三只羊,众人烤着吃了。

加了迷迭香的羊汤确实让她多喝了很多,要不她也不会忘了这东西的致幻效果。

于是呢,进山第一天他们就陷进了沼泽,加大版牧马人险些报废。

第二天,他们徒步前行,山里本来散了的雾去而复返,前路难行。

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就地扎营,吃光了带出来的烤肉。

第五天,向导拒绝前进,怕受到“魔鬼的诅咒”,于是一行人在山里晃了一圈,看到了他们的牧马人……

第六天,他们发现那个坎儿井还在使用。

于是,历尽波折,他们成功的找到了盛爻选好的下铲子的地点。

和坚硬的玄武岩战斗半天,无果。

第七天,邦妮用了两块黑曜石,炸出来一条直通国师墓的路。

然后,走出去没有八百米,盛爻和林语就摔了下来。

他们俩背了所有的食物,其他人带了各种装备。

——比如登山绳和钩子。

真不巧,这个时候林语的命运之轮效果发动,他们掉进了最后一位国师的纪念壁画馆里。

还成功享受了一波旖旎的诅咒。

于是现在他们的问题变成了——如何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找到没有食物的队友,并且,保证两边都还活着,保有战斗力。

真是个美好的开局啊。

“我说,安小棍靠当神棍谋生,你怎么说也是个神婆吧?怎么混成这样了?”

“噗,你要是不认字怎么考上的燕大?安倱好吗,安魂的治疗师呢。他处理人和人的事,跟我业务范围不一样。”

邦妮无奈摆手,还好以前店里没开展塔罗业务,否则她可能会赔死。

他们现在唯一的武器是邦妮不离手的AK,然而只有两个弹匣,林语的刀因为阴气太重被强行管制了。

所谓关心者乱,大概从邦妮失去灵力,着急忙慌的喊来盛爻,然后风风火火跑到天山来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次行动的无奈吧。

她几乎能听到倒吊者在她的包里对着她大笑,隐士拎着灯无奈的叹息。

他们已经在洞里摸索了三天,上不去,拐不了,而且这个壁画馆既然不收门票,自然管理是极其松散的,太远的地方也不敢去。

但是直到现在,林语把拿出他宝贝的跟命一样的青草鸟,邦妮才第一次看见命运之轮的旋转。

“不是林语我跟你说你就是个棒槌,玄鸟在你那不早拿出来?”

邦妮伸手抢走那只鸟,林语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把那只鸟放在了嘴边,隔了几分钟,鸟儿就消失了。

林语一脸怔忪,“我就剩这点念想了,你都要拿走吗?”

小可怜似乎在环境里得到了升华,渐渐找到了当年还是大家的小可爱的时候,卖萌的功力。

他怅然的样子,小嘴一扁,邦妮无处安放的母性都要泛滥成灾了。

于是邦妮把他抱了一下,“当初还是你送我的呢……”

然后两个人又沉默了,毕竟刚从环境里接受了很多,原始而美好的东西。

嗯,狭小的壁画馆突然温度有点高。

“玄鸟,啊,就是你的青草鸟,后来被我升级了,可以用来传信。”

“当初有一段日子你不在,我差点烧死你的青梅。”

“突然少了一个人,任谁都不会适应的吧?所以我就放了玄鸟,本来也没指望它飞到你那的。”

“尤其是后来你基本没出现过,甚至我走的时候,你都没来送我。”

当初那段日子里的经历,邦妮终于说给第二个人听,却不是为了救赎自己。

“当时我,陈尘他……”

林语有些艰难地,抱着一种死刑犯临终赠言式的心态,准备讲述当年的北城天街。

却被邦妮体贴的打断了,“没关系的,不是深夜谈心节目,伤疤揭开太多次对谁都不好。”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不想听,那算了。”

长得一米八几不要没事卖萌好吗,简直犯规啊,邦妮扶额。

“要不,你跟我说说玄鸟最后去了哪呗。”

“有一天晚上,我去调药,陈皮快用完了,看见下面缠着一堆,以为是放错柜子了,结果拿出来你的鸟就开始说话了,没吓死我。”

有一种理论说,某种程度上,人类也是嗅觉动物,邦妮想着林语的时候,脑子里回荡的是半熟的陈皮味道,于是没有血肉的傻鸟就直奔陈皮而去。

还好没有粉身碎骨,虽然这鸟确实是浑不怕的。

瘸着腿的林语,带着一身的淤青,逃出了那个充满残值断臂的屋子,陈尘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了吧?

但是他居然没有反抗的资本和余地。

于是,小何欢的声音从玄鸟嘴里吐出的时候,他蜷缩在地上,哭的不成样子。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施凌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打理好了所有他不想见人的伤口。

医祖摸摸他的头,“师祖小时候,还在用开元通宝,现在,不用现金也可以出门了。”

“别以为师傅努力追赶潮流,就不算一个老的半截入土的人了。”

“如果今天我看不到,你还要瞒我多久?”

“师傅是个封建顽固,但是西医的东西也有我喜欢的。”

“比如,肿瘤如果早期能切,就决不能心软。”

“做一个医者,就是要在该作决断的时候,下一个你应该给的决定。”

“一时的顽疾不除,最后还是要酿成大祸的。”

小林语在门口坐了一晚上,施凌也一晚上没睡。

他最后写下的绝笔是《黄帝内经原本注解》,该和小徒弟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总要对世人有个交代,至少让他有资格,把骨灰装进他悬了一辈子的壶里。

医道三传人,施凌主药,毒发而亡。

陈尘主刀,凌迟而终。

唯有当了神棍主灵修的主教大人,寿终正寝。

自此,医道只分灵肉,安倱林语,扛起了这一脉的兼济天下。

在漫长而又扎心的回忆里,林语,又看见了小何欢,坐在轮椅上放风筝。

他还没来得及抢,糖葫芦就全进了她的肚子。

然后他推着她回去,运气好的话,不会被发现。

可惜,此后经年,良辰美景不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邦妮能清楚的在林语的眼中看到对过去的留恋,并不说话,也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然而这沉默也并没有持续很久,玄鸟扑腾着翅膀,突然出现在空气中。

——盛爻的消息来了。

盛爻还完整的活着,至少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欣慰的消息。

至于龙三和方良,音信全无。

显然邦妮的倒吊者神通广大,而且不止波及她自己。

在她和林语一脚踏空跌落下来的时候,盛爻的命运之轮终于发挥了作用。

她伸手拉他们,一个踉跄把自己掉在了半空中,等她挣扎着爬上去,再一回头,两位黑道大佬就不见了。

而且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邦妮炸出的通路中了,两侧的墙壁上画着鲜艳的壁画,还并未因她的闯入而有半分褪色。

走近她才发现,这些壁画几乎不是人类可以制作的。

——颜料已经在墙壁上形成了结晶体的宝石,就好像把祖母绿,鸽血红这类宝石融化之后再定型在墙上一样。

可惜宝石不是金属,融化之后,再也不可能变成原来结晶体的状态。

鉴于这些壁画实在浑然天成,宝石市场又日渐萎靡,盛爻暂时打消了挖一块回去的想法,转而研究起这些壁画来。

于是她终于知道她们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在找路的时候没有强调怎么进来,于是我们是到了古柔然人进墓的方式,而不是夜行者进斗的方式。”

盛爻懒得废话,直接把鸟往头上一贴就给扔回来了,邦妮读到她的想法还要给林语转述,倒是让林语乐得享受。

——清醒状态下,邦妮几乎没好好和她说过话。

“古柔然人认为,只有有特定资格的人才能进入墓穴,因为国师们灵魂归乡时,经不得打扰。”

“所以他们在每位国师的墓前,设立了不同的关卡,考验来访者,通过即至永生之归所。”

然而,因为关卡太多,这又很好地防止了盗墓贼。

真是一举两得,遗祸无穷。

林语的关注点一向诡异,“我的天,那是不是咱走出去就可以永生了?!”

“幸福来得好突然,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呢?!~”他拍拍小手,做出一副雀跃的表情。

“如果有永生,柔然会被灭国?幼稚,你是不是投了钱才上的燕大?”

志玲姐姐比你爷们多了,咱跪求你不要卖萌好吗,邦妮扶额。

蹬鼻子上脸,有的人,就不能和他好好说话。

林语突然觉得刚才的温存都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丫真的不待见他了,他一定会疯。

“行吧那,咱这是在那一关啊?”

邦妮又把玄鸟贴在眼睛上,然后放飞。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仅剩的AK背好,又把腿坐麻了的林语拉起来。

“听说过米诺斯的迷宫吗?”邦妮开口问道。

“希腊那个关着怪物的?大家都以为只是个传说,结果真有不信邪的把它挖出来那个?”

“宾果!我们现在就大概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只不过国师,或者设计者残存的力量,让我们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需要找到彼此才能出去罢了。”

林语的思路再一次缥缈到了不知名的敌方,刚刚那场幻境似乎让他放飞了自我,越来越活成小时候的样子。

北方人讲,越活越回旋(四声),就是这个道理。

“那怪物呢?会不会砰的一下子冒出来?”

“不会,他们只会排成队一排排从敌方走出来,然后你看他们血条快没的时候,点一下就有钱了。”

邦妮扶额,可能她的队友在环境里吃了太多迷迭香,脑子出了点事故吧。

连带着她,一个被逼着在路上看了无数游戏视频的人,一起展开了神对话。

“事实上,既然我们都说没事,我又一直没能联系上龙三和方良,那么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成为了米诺斯,而且他们的状况一定很糟。所以目前我们的闯关任务就是,赶在米诺斯被毒蛊侵蚀脑子之前,集合队伍,走出迷宫。”

说完这话,她就拉上林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不能再说下去了,一个是林语脑子已经被正常了,再一个,再说下去她可能按不住自己的AK。

下定决心往前走是一回事,然而转了一圈又看到第一幅壁画,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瞬间两个人就疯了。

这边林语和邦妮在壁画前面绕圈子,盛爻原地不动等待集合。

另一边,正如邦妮说的,方良和龙三状况非常糟糕。

半个小时之前,极其粗暴地,龙三喂方良吃下了最后半块压缩饼干。

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前脚去拉邦妮和林语,后脚就掉在了一个洞里。

正常情况下,人掉在洞里,如果不能呼救,一般会选择往上爬试试,然而,他们抬头,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光。

然而,他们努力的尝试之后,悲哀的发现,他们大概掉入了一个密封的方盒子里。

这个洞狭窄的只剩两个人的空间,前前后后多走几圈也就到了头,虽然空气大体上是流通的,可是也在以人类能够感知的程度变得越来越少。

他们本来为了保证正常的生理习惯,按照心跳和他们刚进来的时间,计算着日子,并且轮流睡觉。

然而,就在进来的第二个晚上,龙三去叫方良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不过来了。

而且,他的头几乎可以烫熟一个鸡蛋。

所以在剩下的时间里,方良都面色潮红地躺在龙三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的说着梦话。

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样的过往呢?

连梦话都不敢安稳的说,生个病都要提心吊胆。在说到一些词的时候,他会如同电击一样全身痉挛起来,如果不是龙三掰开她的嘴,大概他早就咬舌自尽了。

大概他曾想把一切删除干净,然而过去如蛆附骨,难以招架。

龙三在防止他自尽的时候还好,喂饼干却被咬伤了。

他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有些躁动。

在黑暗之中,有很多本就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自然无处遁形。

他抬起手放在方良的喉管上,又缓缓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拍一拍方良的脸,让他换个姿势重睡。

他冰冷的体温让高烧不退的方良很舒服,像是抱着布娃娃的孩子,一个劲的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突然一下子他感受到了什么,然后拎起方良枕在他大腿上的脑袋,放上了自己的肩膀。

三月阳春暖,他冰封了多少年的表情,在这一刻居然有些模糊。

黑暗把所有感觉都放大了,连带着情绪也是这样。

龙三看着方良,这个横冲直撞挤进他的帮派的男人,居然是他尚还有自由时,唯一能陪着他的人。

可惜,龙三自嘲的想着,众叛亲离背后,居然是敌人还留在他身边找死。

最后那块压缩饼干,可以让他们支撑十二个小时。

水还够喝两天,所以,再有两天,如果队友找不到他们,情况就会变得很微妙。

藏地养獒,苗地养蛊,用的却是一样的法子。

——把候选的个体关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之中,自相残杀,最后吃掉同伴活下来的,会成为王者。

命运之轮,显然把所有人带到了一个很诡异的境地。

在邦妮和林语在壁画里绕圈子绕到第十二次的时候,玄鸟又一次飞了回来。

玄鸟随意念而动,这次倒不是用来通讯,而是探清了这个洞里的结构。

大概在地上画出了这个迷宫的情况,邦妮和林语又陷入了一阵迷茫。

正常情况下,迷宫都会遵循左手或者右手法则,即见到所有的弯都朝一个方向拐,最后一定能找到出口。

然而饶了很多圈,他们最后还是在地图上回到了原点。

于是在第无数次绕不出去的时候,邦妮一脚踩花了地上的图。

从包里抽出一块成色很好的绿宝石,狠狠的捏碎在手里。

玄鸟几乎没动,它之前的影像还没从视网膜消失,这次的影像又冒了出来。

然后飞快的,在地上显出了一张比刚才大很多的地图,左边一个地方标记着“爻”,另外有三个一片黑暗的地方,画着红色的叉,大概方良和龙三就被困在这样的地方。

显然刚刚玄鸟灵力不足,地图没画全。

本来看见大了四倍的地图,林语非常雀跃,然而,等地图完全显现之后,他又一次沉默下来了。

——这个迷宫看上去大而反繁复,然而却像是很多小迷宫放在一起组成了迷宫群,中间有很多断点,独立的房间,还有关着龙三和方良的那种黑洞洞,类似黑箱一样的未知地带。

直到地图的荧光消失很久,他才开口,试探性的问道,“那个,中间断掉的地方是类似关着龙三和方良的那种黑箱吗?”

邦妮无比焦躁,感谢林语,解放了她思考到过热要出故障的大脑,“物理学的很好啊,还黑箱,给你个电表做个实验啊?!”

她盛怒之下,口诛显然不能解恨,于是,一脚踢在了墙上。

虽然这种发脾气的方式还是很可爱的,但是林语还是心疼的想责备她,刚要开口,就看见邦妮脸上露出了一种久违的笑容。

就是当年她帮着林语诓骗小孩子的那种笑容,狡黠的像只狐狸。

她反手扯下一条背包带,把自己的手腕和林语缠在一起,打了一个水军结。

就是越挣扎越紧那种。

林语对于她这种技术表示极其惊讶,“你怎么打绳结这么熟练?”

邦妮这时候则完全没有心情和他扯皮,又拿出一块林语擦刀的黑布,把眼睛给蒙上了。

林语简直要疯了,邦妮的举动勾起了他很多对当年的记忆,简直有点不寒而栗。

有很多心理学的书告诉林语,人在黑暗且密闭的幻境中呆的久了,会在心理上产生一定程度的退化。而兽化程度越高,人也就越遵从本能行事,所以,邦妮这是要做什么?

他差点因为PTSD而崩溃在原地,就听见邦妮那种狡黠而优雅的声音,就和她以前骗顾客买水晶球开运一样。

“乖,怕什么嘛,既然这个迷宫本意不是搞死入侵者,显然不可能断断续续的,而且,既然柔然人擅术,一个幻术就能把我们搞的团团转,想必,障眼法也是很多的。”

“黑暗会放大一个人的感觉,而未知又会让你更加依赖自己的直觉,所以呢,障眼法简直能让你深陷泥沼。”

“所以,接下来,我会关闭我所有的感觉,沿着盛爻的方向直接走过去。”

“你会看到无数障碍,而我只会从起点走到终点。”

“但是,如果真的有过不去的路障,我撞上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种时候,你就要用力把我拉回来,我们重来。”

说完这句话,她拿下了黑布,缓缓垂下了眼皮。

林语看到,她的虹膜和瞳孔居然全部变成了白色,大概,带上黑布是为了让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吧。

然后她发现邦妮的背有一些驼了,手无力的垂下去,腿也无力的打了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然后她就半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团稀软的肉馅一样,朝着感刚刚地图上,盛爻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语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邦妮带着,义无反顾的撞上了墙。

他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的头,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象中的剧痛都不存在,他们径直从壁画里穿了过来。

他就像真的穿过九号和十号站台中间的孩子一样兴奋,雀跃的在地上蹦了好几圈。

小时候林语都没这么欢腾过,倒是真的越活越长了一颗赤子之心。

好在这个时候邦妮没空吐槽他,两个人一路狂奔,时间就是生命。

邦妮这个时候如果有触觉,一定会用AK的枪托砸爆林语的头。

——黑暗里,林语偷偷抓住了邦妮的手,紧紧握住,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在古柔然人的迷宫中,有三个单位,盛爻,按兵不动,等待汇合,林语邦妮,急速狂奔,方良龙三,抱在一起,节省体力。”

“比预料中快了很多嘛,看来这个女孩还算有两把刷子,A组密切监视,B组加紧进度,我可不想他们收到一个健康的安倱。”

抱在一起的方良龙三,显然不知道外界还有人在看着他们,因为方良彻底进入了一个梦话都说不出的阶段,高烧耗去了他太多的体力,而洞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两个人都有些透支。

于是龙三把方良摆成了一个头抵着膝盖,双手交叠放在腿弯处的造型,放在自己双腿中间,然后自己做了一个类似的姿势,只是他手里,还有一个大型布娃娃方良。

这种姿势是人在母体时才去的姿势,最省空间,也是消耗最低的一种姿势。

龙三努力的把自己的消耗降到最低,可是方良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否则就会翻来覆去的乱动,又是一番消耗。

空气和他的体力,显然不能允许他在这个时候作妖。

然而龙三常年体温偏低,这时候突然抱着一个硕大的人形暖炉,不由得有些气喘。

他不能放任自己神志模糊,所以他不会睡觉。

因为他不知道方良是不是真的没有意识,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疏忽,而成了蛊王的祭品。

但是神志清醒的他,又一次次在意识的边缘收回放在方良喉咙上的手。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把他吃下去呢?龙三无比挣扎。

他一步步从底层做到头目的位置,旁边少不了方良的支持。

他不爱说话,人寡淡而冷漠,显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主,如果没有方良,他人生中的辉煌,可能都不复存在了吧?

在他最风光的那几年里,也不是没人来抢地盘,抢生意,抢不过他的,就抢他的女人。

然而没关系,东西和人绕一圈到最后都会回到他手里,他确实没有聚攒人气的能力,但是他管理能力却是有的,帮规又严,自己犯了事三刀六洞也二话不说。

刚上来的时候,大小事情他都能摆平,再后来,大小事情他都能找到人摆平。

但是一辈子当个地头蛇,混来混去也就是这个样子,他想扳倒的人,想达成的事,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扩张吗?从小混混头,变成大流氓头子?段位真低。

龙三吞并了本市所有的帮派,然后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把一切洗白。

不管歌厅还是KTV,白天都干净的可以拿出来,给小学生上茶艺鉴赏课。

卖药的买药的全按欧美卫生局的标准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绝无任何成瘾效果。

他旗下的所有产业,出现一张扑克都会被整体关停。

可以说,要多马克思主义,就多马克思主义。

白的好像浇上了十几吨的氯水。

然而,氯水慎用,毒性太强,腐蚀性太猛,时间一长,阳光一晒,就把你烧一个面目全非,浓度过高,易燃易爆炸。

他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畅通无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黑白两道全都人脉广布。

内鬼若出,也还是一个三刀六洞的下场。

结果呢,他还没有架空那人公司的能力,还没有把刀子架在那人脖子上的能力。

十几年积累的产业人脉,被人一锅端平,他洗到极致的白道产业,最后真洗出个一贫来。

他偷税漏税,买卖禁药,贿赂高官,甚至开在国家另一边,甚至和他毫无关系的白房子,都被人一五一十,证据齐全的上交给个相关机关。

干净的手下都要一二十年的牢狱,不干净的……

算起来,现在都可以上幼儿园了呢。

他们如果还记得前尘往事,大概作文的开头一定会老套的写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我们的生命,又匆匆经过了一年。”

也不知道方良怎么搞定的,他被关了三年,就放了出来。

只是一切都没了,他的斗志和仇恨,也都被牢狱磨平了,甚至他都没了欲望。

最基本的,求生的欲望也没了。

然后,本来想出来吃碗面就了此残年的。

结果就在那家岐山臊子面,碰上了拿快递的盛爻。

一眼万年,别人都说是看见情人,但是龙三不是。

看见盛爻的时候,他想,要是橙子长大了,就应该是这副模样吧。

可惜,橙子再也长不大了。

那个时候盛爻缺两个帮手下斗,他在邻桌听了,自告奋勇也就来了。

谁知道盛爻一番周折,居然找到了三年未见,他出狱都没来接他的方良。

方良怎么还有脸见他?而且,好好的警察不当,要来干这亡命徒的都当?

然而方良打着哈哈问他,是不是怪他,他又拿不出刀来让他三刀六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兜兜转转,只剩下一个方良。

于是也打着哈哈说,当然怪,出狱都不来接老大,翻脸不认人,比谁都强。

一阵哈哈过去,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在背后藏好刀子,把自己的软肋都嚼吧嚼吧咽了,然后用沾着自己的血的嘴巴,笑成一副肝胆相照的样子。

他的小兄弟们,如果作文里这么写,一定会深得阅卷老师心意,因为,这就是杀人不眨眼,不见血的,去他的人生,去他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