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隐

一路疾驰,他们把车停在了天山南路。

违禁品太多,飞机是不可能坐的,好在路不远,几个人坐着火箭速度的车,几天也就到了。

一路的风尘在草浪中逐渐平息,云朵在海子里翻涌,像是玛瑙中封藏的瑰宝。

风吹草低,羊群低低的叫着,应和着少数民族悠扬的牧歌。

几个女孩穿着本族的衣服翩然起舞,留下银铃一样的笑声。

林语想,如果,梦中留下一隅给香巴拉,大概就是这种样子。

转头又看见邦妮少有的安恬样子,如果她肯答应,那他的天堂自此也多了一分生气。

如果梦中,不是只有怨灵的嘶吼和不见尽头的河,该多好?

邦妮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她已经习惯了不再使用自己的灵力,反而获得了更加敏锐的观察力,她用枪本是想着可以预测弹道,而现在,她完全可以依靠强悍的计算力人工计算。

好处自然极多的,然而这也让她悲哀的发现,自己是林语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唯一的一点天光,他把自己的世界狠狠的包裹起来,那份厚重的哀伤却不因嬉皮笑脸有丝毫的减少。

她看到他撕开了一个淌血的口子,努力的向她爬着。

然而她不再是坐在轮椅上腹诽的小欢欢了,他也不是那味半熟的陈皮。

龙三能嗅到他身上的血气,她自然能的。

只是,北城天街,最终也只能成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连盛爻都不会轻易提起。

至于邦妮,她早已选好了自己孤独的墓地,就在蝶语的地下室里,她选好了内棺外椁和繁复的寿衣,身下要垫上孔雀羽的垫子,还有一个下了血本的纪梵希套盒,给自己最后一次上妆,总该用点好的。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然而她却要带着最美的妆容去见阎王。

这个放着万贯家财不用,非要自己赚钱的神婆,穷讲究了很久,终于有了真优雅的资本,大概想下去,求个好人家投胎吧。

至少别命中带煞,六亲孤绝。

她摆了个大阵仗,被人牵着鼻子走,多少还是想借这次有惊无险的冒险,告诉林语她已经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也该放下那些被逼迫的过往。

寻一个温良的女子,过平淡的一生,相濡以沫,悬壶济世。

——这才该是一个医者的宿命。

这边两个人在良久的沉默里滋长出三分尴尬,那边几个人却不闲着。

他们从前***教诲高高挂,心中常怀一抹红,效率自是极高的。而今行动牵扯着一个人的命,更不敢大意。

方良和龙三简单清点了物资,又去准备了一些食物水和汽油。盛爻转了一圈,找一个当地能引他们进山的向导。

如果找柔然,断然是找不到天山来的,不过,显然历史总是和人们开玩笑。

都说盖棺定论,可棺材又不能爬出来自证清白。

乍听柔然这个名字,大概很多人都会以为是楼兰国的另外一种翻译,然而在南北朝的时期,柔然却是北方的一个极强盛的大国。

从阴山向北直达北海,沿大兴安岭直抵天山,相比比同时期的许多国家,柔然都是一个强盛很多的国家。

史书上,柔然在和北魏相爱相杀无数年之后,终于在和亲和封地的种种政策之下,变成了北魏社会的一份子。

另外一边,突厥在天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一支被迫西迁,在拜占庭的历史上,以“阿瓦尔人”的称呼,昙花一现。

于是这个疆域浩大的国家就此溶解在各族的历史之中了。

海纳百川,然而,川流不息。

洛阳、雁门、代郡,至今还有闾氏、茹氏等一些姓氏,其先祖也确系柔然人。

他们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自己的信仰,随着和他们“同祖共亲”的鲜卑人,一同汉化,千百代过去,化作唐宋风烟中不起眼的一缕。

人们通常只好奇一个部族的突然蒸发,比如古象雄,古玛雅或者古楼兰,这样悄无声息的消亡,反而归结于分久必合,连多记上一笔都浪费墨汁。

然而如果专注于柔然一族,把所有杂质加强火蒸干,才会发现一点点端倪。

在东部的柔然“认祖归宗”融进北魏,西部的柔然和突厥大打出手的时候,还有一支柔然人西迁拜占庭,那么,这一支柔然人,又是怎么在两厢夹击之下,悄然失踪的呢?

当百千年过去,东突厥兵临君士坦丁堡,这对历史上的冤家,又有没有兵戎相见呢?

中原历史云诡波谲,显然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游牧人的史诗也只会唱诵本族的英雄。

于是,有一支柔然人,悄悄的翻过天山,在茫茫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隐匿了踪迹。

那座后来被黄沙掩埋的城池,现在正在以一比两公里的比例尺,简化成线条躺在邦妮手中的地图上。

人祸躲过了,到底躲不过天灾。

他们也曾试图和外面的人建立联系,可百年过去,到底还是和时代脱节了。

那几只探索队有的死在了村子不远的地方,有的找到了外面的游牧人,却找不到归程。

最后一代莫缘,带着最后一只队伍,几经周折,最后只剩他一人,晕倒在茫茫沙漠之中。

再醒来,却是驼铃悠悠,人人都说着他不懂的唐韵。

丝绸之路裹挟了粟特萨珊和波斯的货物,丝路尽头的长安城坐拥万国来朝,没理由不包容一个柔然的僧人。

他努力的适应外界的生活,努力找寻能开辟到柔然的商路。

可惜,倥偬百年,圆寂在长安城。

他的柔然经义对学习天竺佛经大有裨益,倒也成就一代高僧。

身份成迷,不知来处,好像真的只是佛祖派来传达一种神奇的经义

他的弟子一生十三次入西域,却在楼兰的繁华中找不到柔然的城门,抱憾而钟,郁郁难抑。

直到一日,前人的两本笔记被一个年轻的僧人捡到,开启了一场西行的旅程。

这两本笔记,被当做《大唐西域记》记载的民间传说,从没有人考证,堆在大雁塔下面的仓库里,然后被作为任务背景,送到邦妮手中。

传说中不现世的城池多半需要信物,柔然,大概也是如此吧。

但是这两本笔记,语焉不详,显然不能作为信物。

信息戛然而止,除了最后一个走到外面的柔然人的一个梦,他梦到,国师死了,人们在前人的墓前又向下挖了几百米,以示他的地位崇高,至少曾经为了柔然的未来做过努力。

每一任国师的路笔直向前,作为柔然人的朝圣之路。

每一次,都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好像每一任柔然国师,都在努力的朝着来时的那片草原前进着。

甚至如果梦是真的,国师就葬在天山下面。

可笑的是,邦妮和盛爻合力测算过后,发现,他的墓室正上方,不到三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坎儿井的水道。

如果国师知道他追寻了一生的归程,就高高悬在他的头顶,是会安息呢,还是诈尸?

坐井观天吗?他也曾是万民敬仰的追梦者啊,可惜,他们放弃了“魔鬼诅咒过”的来路,

执着的要在大漠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最后,他们真的成为了被魔鬼诅咒的民族,莫缘的徒弟十三次西行没走一半呢,柔然城,就被大漠的黄沙给淹没了。

而这也是盛爻一行的切入点,柔然城城门上必然是有锁城的咒法的,他们队伍里唯一的法师刚转职做枪娘,洗点成本太高,不能强攻,只能曲线倒斗。

所以他们瞄准了最后那个倒霉催的国师,他的墓离外界足够近,而且,为了他的“神归”,必然会陪葬一把开门的钥匙。

实在不济,他们也可以沿着,“被魔鬼诅咒过”的路,一路闯进柔然城。

邦妮靠在车上,低头在目的地上又画了一个重重的全,咬住下唇,仔细思索着可能遭遇的情况。

她自然信得过盛爻的,只是,这一次要和神官对上,即使已经死了,也让她有些惶恐。

除了清心咒,何陈两家的术法卦理,她全都锁死在脑袋里的文件夹里,从不打开。

卜算直接用灵力,打架就美式挥挥手,占星能不碰就不碰,即使要动也是靠着劣质水晶球。

哪怕她和盛爻的工资再不稳定,她也坚定地在有了收入之后,让自己和那两家不沾半点关系。

她甚至做过全身美黑,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贝内特女巫,而不是何家的卦师。

可惜,她的身体修复能力太强,美黑未果,干脆就装成了吉普赛灵媒。

在她前面的草地上,有两个孩子在摔跤,一个打不过跑了,另一个抬脚要追,却被绊了一跤,磕在了石头上。

林语本来看着俩孩子摔跤挺开心,一看出了血,立刻恢复奶妈本性,拎起药箱就赶了过去。

孩子疼的脸都红了,却还是死咬着牙,不肯哭。

邦妮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倒是让他有点尴尬。

林语一边包扎一边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小伙子很勇敢啊,我们那摔成这样都要哭很久呢,还要让阿妈买糖糖吃,你怎么不哭啊?”

他大概能听懂一点汉话,却不怎么会说,邦妮就让他说本族语,好心的替他做了翻译,“他说,草原上的姑娘都不轻易流泪,小伙子也不能流泪。听到你说他勇敢,很开心呢。”

邦妮在学林语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无一不像,甚至还带了点小时候林语身上的陈皮味道,让林语有些怔忪。

不过邦妮的笑很快就沉了下去,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颗很便宜的水果糖,递给了孩子。

孩子做了好几个礼,特别开心的走了,没走出去多远,又返回来,不好意思的说了什么。

邦妮鼻子都有点酸,把一整罐糖都交给了孩子,孩子差点给她跪下,像敬神一样,拜了又拜,这才走了。

林语实在不想每天黑人问号脸,然而这两个人的对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没吃过‘糖糖’,阿妈养的羊赚不了多少钱,阿爸前几年生病还欠了一大笔外债,转过年来能不能上学都不一定呢,小伙伴们都差不多,这边太远了,哪个镇子哪个县都管不到。”

邦妮有些悲伤,“我小时候零食一吃吃一堆,有时候都吃不了。”

“唉,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能吃到闹肚子也不停下来,他们大概连山楂都没见过吧?”邦妮尚还沉浸在对冰糖葫芦的畅想中,旁边那个人却愣住了。

对,就是这个人给她买冰糖葫芦让她吃到撑。

林语突然觉得那三个人无比碍事,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台车,做些亡命的勾当,也十分美好。

尤其是,那个一项单纯干净的,他曾经几乎不敢靠近的人,也会像他一样,堕落而肮脏。

真是非常幸福啊。

像是陷入了某种分裂状态,他不能抑制的看到了那些火光和碎裂的东西,还有入目的红。

然后一盆凉水冰冷的砸了下来,他还是在梦中那条没有尽头的河里,拼命挣扎,各种咆哮在耳边回响不断。

他气息有些不稳的握住了口袋里的草编鸟,上面温润的陈皮气味让他很快安静了下来。

邦妮正忙着接受那个孩子送来的哈达,说着什么,脸都红了。

然后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林语恢复了嬉皮笑脸,走过来撞了一下邦妮的肩膀,“可以啊,连学龄前的孩子你都不放过,是不是孩子吃了你的糖,说以后要娶你啊?”

邦妮把他推开,“才没有呢,人家阿妈说不能白拿我们的糖,这是他们自己做的,和外面景点骗人的东西不一样,就当回礼了。”

邦妮看了林语一眼,他还是挣扎着想把那一线天光留给自己吗?

那个挣扎着从极深的黑暗中来到她的面前,勉强分一点生命力给她的人,她可怎么办好啊?

而且,孩子其实说的是,“大姐姐,你就像雪山上的神女一样善良,我本来想长大之后娶你呢,可是,仙女姐姐要等好多年啊。虽然你旁边的哥哥不帅,但是他也是好人,而且阿妈说你们很般配,那就祝你们幸福哦。”

跑出去又回来说,“一定要幸福啊,我会去找你们的!”

“如果能生个女孩,给我做媳妇好不好?”

这句随着人一起飘远,让她难以招架。

她站起身,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觉得他俩很配的,虽然林语其实很帅吧……

还没等她的腹诽结束,她就突然眼前一黑,然后,无数画面从她眼前划过,手包掉落下来,一张逆位的隐士,正对着她。

夜幕低垂,星子把柔美的光铺满草原,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之后,邦妮回复了正常,所有画面挣扎着逃脱了她的抓捕,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预言。

路至尽头非无路,沙至穷处还见沙。

沙红草黄石山褐,天白雪黑牧马暗。

她还没来得及参悟这个预言,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她为什么在林语怀里啊?!

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环境,就听见方良的大嗓门。

“醒了醒了,我的天哪,吓死我们了你可。”

得,这下不睁开眼睛都不行了。

虽然做好了准备,却还是猝不及防的,她撞上了林语温润的目光,里面深邃的担忧一览无余。

她下意识地想躲,又悲哀的发现怎么做都刻意,只好悲哀的僵直着。

盛爻及时化解了这个僵局,“怎么了才到天山就高原反应了”

“不是生理性疾病,她状态很稳定。”林语放下她,站了起来,又拿出那张掉在地上的逆位隐士。

“所以是,预见了什么吗”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境,却发现根本不能参悟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尤其是,林语的话语里还带着他的体温,就像她刚刚习惯的温度一样。

略有些无措,她低头抓住了什么,却是刚刚孩子送来的哈达。

这一抓就发现了端倪,哈达上的花纹凹凸不一,用手摸上去,竟像是某种文字一样。

她没和他们说话,觉得自己近期一定见过这种文字。

一场疯狂的翻找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来源,然后,莫名的安下心来。

她抬起那张柔然地图,“没什么,这一个部落自古在此定居,不曾离开,可能当时和柔然有过交集。现在,大概是柔然的哪位先人想通过纹章和我联系吧。”

她转身上车坐下,把那张逆位的隐士塞在了自己的包里,前面一张,刚好是逆位的倒吊者。

低下头,她准备在路上整理一下思绪,却发现几个人只是收拾了物资,没有人有出发的意思。

她探头去问,原来向导两天后赶羊进冬牧场,让他们先行整顿两天。

她拿出一串玛瑙手钏,在手里磨碎了,算出安倱此时尚且安好,也就放了心。

男人们此时在整理物资,盛爻拿着罗盘确认方向。

左右无事,她便拿了些钱,去找那个男孩的阿妈,用贵了很多的价钱买了三头羊,又请他们宰了喂好,晚上吃烤肉。

男孩随着哥哥去杀羊,邦妮便和他阿妈聊起了家常。

女人叫伊丽拜尔,大儿子达卓,小儿子浅央,男人常年外出打工,不怎么回来。

邦妮的钱多给了几倍,她推拒了很久,才勉强收下。

淳朴的牧人只会把她形容成雪山的神女,千恩万谢一番,又送了她许多羊奶。

话至尽头,伊丽拜尔唱起了诸神的史诗,在草场上跳起舞来。

生活让她的手掌粗大,布满老茧,腰肢也并不纤细,脸上蜡黄的底色又被太阳晒出一抹红。

然而邦妮竟然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个少女,踏着优雅的舞步,洁白的裙裾飞扬,虔诚地献祭众神。

大概伊丽大婶年青的时候,也曾是草原上的花朵,香风也曾亲吻她的裙摆。

歌声悠扬,羊儿归圈,残阳把浓稠的橙黄色洒满天空,草场的颜色显地有些黑暗了。连带着伊丽拜尔的舞蹈都有些神秘的色彩。

然而听着听着,邦妮却听到了一些异样。

她掌握有世上绝大多数的语言,和任何人沟通都不成问题,是以一开始并没意识到,伊丽拜尔用的是古柔然语。

——神遗弃了祂的子民,水源断绝,牛羊病死,瘟疫横行。

伟大的国师派遣出的队伍被黄沙阻隔,勇士的忠骨被葬在圣地。

杳无音信,圣女叛离了神,带着部众出逃。

那夜,月影重重,留守的人们看到归来的勇士。

他们,和勇士一起,找到了新的归所。

圣女带着部众回归终年积雪的神山,接受神的馈赠。

蠕蠕人,有了新的名字。

这显然和他们所掌握的历史有所出入,然而,一个蒙古族大婶,又怎么能唱出一段柔然的圣歌呢?

邦妮有些疑虑,来不及深究,那边已经架上了篝火,盛爻他们拉着她就来到了篝火旁边。

平日只有过年时,部落里的人才舍得杀一只羊,于是他们不好意思的,问这些外乡来的人,能不能分他们一些烤羊。

于是盛爻自作主张的办了一场草原轰趴。

人们在大堆的篝火前,载歌载舞,肆意狂欢,后面的架子上烤着全羊和大串,羊骨头加了牛奶,咕嘟嘟的炖着,还冒出一股洋葱和胡萝卜的香味,陈酿的马奶酒大碗喝着。

穿着节日的盛装,美丽的伊丽拜尔用银制的小刀,割下了最鲜嫩的烤肉,端起来送给草原上最俊美的少年。

两厢对歌,又兼有一阵吵闹,少年接下了伊丽拜尔的烤肉。

于是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少女伊丽拜尔的裙摆在篝火旁翩然纷飞。

连月光都染上三分羞赧而欣喜的笑意,起伏的号角声不见雄浑和悲凉,带着那么一丝难南国的靡靡来。

旁边的一个女孩送给邦妮一碗香浓的热汤,迷迭香的碎屑还在碗里漂浮。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很饿,鼠尾草和薄荷混在孜然里,刺激新奇却难以多食。

于是在迷迭香的气味中,她喝了很多的汤,有些积食,刚好舞蹈的队伍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人已经醉的不成样子,跳的也是毫无规则的舞步。

没关系嘛,做人呢,作重要的就是开心啊。

白色盛装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起舞,中间的少女唱起了颂神的歌。

于是场面越发像是迷醉的古罗马,人们在祝福神明的时候,发自本能的,做出些许最为神圣而本能的事情。

邦妮有些醉了,身上的裙子却碍事的让她不能很快远离。

远处驼铃声在号角中突兀的响起来,人们在老伊丽拜尔的组织下,带着全部的家什,赶赴一场不知归路的前程。

月至中天,透着迷乱的红,远方的黄沙中,勇士们掀翻层层尘土,踏着衰弱却坚定的步伐,朝着这边的男男女女走来。

邦妮想有很多女孩像邦妮一样,想追随那支队伍而去,却被身旁的男子粗鲁的拉了回来。

一只手搭上邦妮的肩膀,带着侵略性极强的热度,和不安分的动作,她听得到后面那人的喘息,也能闻到那让人沉迷的陈皮气味。

还没熟透的陈皮,还带着微微的青涩刺激,此刻却是迷迭香和麝香包裹的靡靡之中,一股最为清新的气味。

邦妮没有组织,甚至有些希望他继续。

他得到了肯定,然后邦妮突然觉得腿很凉。

撑着最后一丝混沌的清明,她说了四个字。

“北、城、天、街。”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林语僵直在原地。

“林语,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那只鸟,你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周遭的环境开始变得模糊而缥缈,连带着那些让人躁动的声音和气味都慢慢消散了。

林语愣在原地,一直没能给她一个答案。

然后,一记暴击。

“北城天街,是你吗?”

仿佛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了脑子,林语整个人在原地不住地哆嗦。

“你师叔……”

K.O.

林语一口血喷在地上,周遭的环境恢复了他们当初进来的那个山洞。

洞壁上的壁画颜色快要氧化光了,终年不同空气的山洞里,保持着霉菌都死掉的窒息味道。

“柔然人擅术,我们这是中招了。我,不得已才……”

林语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都知道了对吧?自己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有时候,残酷的不是自欺欺人,不是故作轻松,是在一个知道了一切的人面前,表演无辜。

尤其是,“你师叔”这三个字。

如果邦妮再说一句,“那条河”,估计自己会气绝当场吧?

那些以为拜托了的梦魇,肌肉记忆着的各种感觉,一层一层翻涌,带着让人恶心的迷醉。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的手被山壁磨烂了,痛觉才让他从麻木当中抽离出一星半点的理智。

珍而重之,他拿出了那只草编的鸟。

端详了一阵子,终于积攒出了力气,他开了口。

“你,你都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

邦妮正在努力的摆脱刚刚环境中的尴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愣了。

旋即想起他的挣扎,和那个淌着血却只为自己打开的口子。

她第一次郑重的,告诉他真实的自己,“不,幻境从十天前的开始扭曲我的记忆,知道把我们完全代入到当年圣女临行前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我所预想的设定的。”

“直到你做出你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我才意识到,周遭有什么不对。”

“所以,我要找到这个世界和真实所不同的地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你也清醒过来。我如果问你一件我们都知道答案的事情,那么答案还是如我所料。但是,作为你生命中最为隐藏的那部分秘密……”

邦妮停顿了一下,用近乎起誓的声音说道,“你不说,我绝不会擅自揣测,此生绝不过问。”

山洞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良久,林语问邦妮,“你说我不会做,是说,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呢,还是,技术不过关?”

“那天在希尔顿1605……”

“啊!别打,别打,,放下你的AK,放下!啊……”

进山第十天,和盛爻他们走失第二天,林语和邦妮,在诡异的柔然遗址里,恢复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