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春鸟

摄影灯转换了角度,从角落里冒出来一个穿着红装,红嘴唇红脸蛋,眉毛眼睛小的只有一个点儿的小丑骑着独轮车,骑得花样百出,洋洋得意。

啪叽,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一个大前趴,车轮跑了鞋子也飞了,配合他脸上夸张的妆容,场里的观众哈哈大笑,孩子们窝在家长的怀里揉肚子。

沈佳偶擦干净笑出来的眼泪,一手拉着顾一隅边回头,“小鱼,太逗了,太好玩了!”

可是顾一隅仿佛没有被这个好笑地表演感染到,他眼睛盯着前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沈佳偶的笑容僵在脸上,再看向前方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笑了。

晚上送沈佳偶回去的时候,意外的她没有下车,顾一隅等了半天扭头看她,“怎么了?”

沈佳偶解开安全带跪在座椅上,搂住顾一隅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上,“小鱼,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沈佳偶心里的喜欢比他要多一点儿,所以总是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守着地优秀的男人不知道哪天就会不翼而飞。

最近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沈佳偶需要一些证据,能够证明他喜欢她的证据,于是唇急迫的去寻找他。

在她的唇挨近的时候,顾一隅忽然说道,“我有点儿累了”身体的反应总是比心理要诚实的多。

“累?”

安静地车厢内,这个字有回音一般。

沈佳偶的语气突然就尖锐急促了起来,“是你累还是我累?”

揽着顾一隅脖子的手改成捧着他的脸,直视着他,一些话早就想要问出口了,“为什么不带我见你妈妈?”每天的每天,她都在开口等着他。

顾一隅被迫盯着她的脸,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认真的看清楚过她长什么模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他问:“佳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沈佳偶松开手,慢慢坐回座位上,反问他:“那你呢,你还记得吗?”

顾一隅想起来,他曾不止一次的听朋友说过他和沈佳偶不像情侣倒像是兄妹像兄弟,随叫随到却从不暧昧,摇了摇头说:“我记不清是什么地方了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在一起了。”

他转过头看向沈佳偶,好像依稀记得这张脸是比原来成熟了些,“佳佳我记不清你去年前年初见你时候的样子,这样算正常吗?”

他们好像没有特别地热恋期,也没有特别的倦怠期,就好像从认识的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像朋友像兄弟,唯独不像情侣,今天认识或者前天认识没有差别。

沈佳偶攥紧了手指,声音有些发抖,“你什么意思?”

顾一隅掰开她攥着的手,像长辈的语气:“佳佳,我想了很久,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呢?”

沈佳偶抬头望着他,他的酒窝和笑容让她迷恋,他耳朵上的耳钻也比别人流光溢彩,可那张她喜欢的嘴正要说出一些她不喜欢的话。

“分开吧,找一个真正为你着迷的人。”

……

沈兰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下手术台,看着喝的烂醉的妹妹,她嘴里不断地重复,‘我才有权利’。

沈兰舟一阵叹息,从她断断续续地话语中,沈兰舟大概猜到是分手,都分手了哪还有什么权利义务的。

不过也对,20多岁的年纪谈个恋爱就是天大的事,分手的时候恨不得把命交代给酒精,沈兰舟拍了拍她的脑袋,从现在开始,你真的长大了。

临走前叫了酒保给自己也点一杯最烈的酒,他最近也刚刚失恋,一场见光死的暗恋。

……

旅社的窗帘属于那种便宜材质的,上面很麻扎手还不挡光,紫黑紫黑的当个装饰品都不算漂亮。

顾一隅付款的时候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

他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间旅社,有漠北在的那间旅社。

顾振荣曾经教过他一句话,人要真诚,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当看到漠北背包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发慌,万一,万一她再也不回来了呢,万一她把他忘了呢,谁知道在一段长长地不相聚的时光里,他们会不会彼此遗忘。

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他心上,这种念头促使他只能呆在那间旅社。

顾一隅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想对她好,再好一点儿,想实现她所有的愿望,要是有谁敢欺负她,他就要谁十倍百倍的偿还,要是有人敢肖想她,他就要那人永远消失在她面前,要是

顾一隅被自己吓到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天的那件事情是个意外,漠北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他。

可此时此刻,当倾泻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的时候,顾一隅想起来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是看她想笑,爱一个人是舍不得让她哭。

漠北只是在旅社换了件衣服,下楼就看见了顾一隅,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正如他们初遇的那天,只不过位置发生了改变。

像宿命一般地,这本来是一场遗忘的旅行,用来戒掉顾一隅的,可偏偏他就跟了过来。

漠北摇了摇头,大概,她就真的上辈子欠了这个人的,这一时刻,漠北决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

远山处的迷蝶已经开始找寻今晚的归宿,街道上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行人哼着小曲迈大步乱逛,耳朵上别着路边上随意采摘的小黄花,灯光一家两家的亮起,炒菜的香味儿从门缝窗户里飘出来,勾的人胃口大开。

漠北手撑在阳台上,转头对着顾一隅笑,阳光把她的侧脸染成金黄,“顾一隅,我说过不要你找任何人当女朋友的,你怎么不信?”她回过头去,眼睛继续看着窗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随便说的你信,认真说的你反倒是不信了。”

漠北看着湛蓝的天空,语气里带着叹息,“顾一隅,好像我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好像真的是,窗帘被掀动,顾一隅额前的碎发散乱,还是个大男孩儿的模样。

“不过没关系,马上你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她迎着微风轻轻点了点头,声线黯然。

“那就,从头开始吧,我爸爸叫莫正,这个你知道的,没有三点水的那个莫,我十二岁那年他抛弃了我和妈妈,和”漠北低头,“和我的一个老师在一起,可你不知道,他们能在一起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呢。”

漠北的声音像是很轻松,可是顾一隅知道不是。

走上前去,同样站在窗台上,眼前是一大片乡间特有的清新自然的野花和美景,可他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漠小北的声音淡淡地,“他是我的爸爸,她是我的老师,我以为没什么的,我真的以为那没什么的。”

顾一隅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拍着她的肩,“我知道。”

靠在他的肩上,她问,声色暗淡:“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呢?你知道吗,以前他很好的会背着我上学,会背着妈妈偷偷帮我写作业,会给我买冰淇淋,会哄我,我以为他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为什么呢?那么爱我的人为什么忽然不要我了?”

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顾一隅静静听着她说,落日把她带进悲伤的回忆之中。

“为什么他一转身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为什么我们的家留不住他的心?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为什么他不要我和妈妈?

刚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妈妈忽然停了我的美术课,她把爸爸赶了出去,不让他再回家,也不让他再跟我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

再后来妈妈变得越来越奇怪,她时常半夜哭,也时常忘记给我做饭,躲在房间里,拉着窗帘,整个人很瘦,很苍白,有的时候抱着外公外婆的照片拿着电话在自言自语,还总对着我笑。

我很害怕,我不敢跟妈妈呆在一起,我想让爸爸回来,趁妈妈好一点儿的时候我就提出来,可不管用,妈妈说他走了,那时候我不明白,明明我上学的时候还能看见他,觉得她骗我,我质问她,妈妈却说人没走心也走了。

顾一隅,我怎么那么笨,妈妈都那么说了,我还是没懂,我让她那么失望,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后来那天她穿着红裙子,她叫我过去,她说‘北北再见了,妈妈永远爱你’,那是她唯一一次叫我北北,也是最后一次说爱我,然后她就跳下去,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我从十二楼往下看,抓不住她的手,红色裙子被风吹的鼓鼓的。”

泪水顺着脸颊躺到他的肩上,她没有停继续说:“妈妈走了,他也跟着那个女人也走了,一走就走了十年,我直到妈妈葬礼那天才明白,什么叫做走了,前几个月他来找我了,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那个女人是我妈妈,那个女人肚子里的是我弟弟,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到底为什么”她的声音哽咽,“妈妈跳下去的时候他都不在”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心疼地梳着她的头发,一下下。

“我讨厌他,我恨他,我希望她们永远都在悔恨和难过中度过我希望”埋在他怀里的声音渐渐淡下去,最后她的声音停了下来。

过了小半会儿,“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地滚下来。

他把她被泪水淹湿地部分拨到脑后,怀里的姑娘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顾一隅心里大痛,捧着她的脸、逆着风:“让这件事过去吧,就像从来没有过他一样好不好?”

“让它过去?”她跟着呢喃,然后,摇摇头,手松开他,闭上了眼睛。

“原本我以为无论我在那里,做了怎样任性的事,他们都会站在我身后,跟我说没关系,跟我说再努力,可全都没有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要是没有多好。

我现在已经忘了他曾经对我有多好了,现在我只能记得他背叛了妈妈,还让我做了害死我妈妈的帮凶,这感觉挥之不去,把这里烧的空空的”她手贴着心脏的位置,“过不去,他把这里变得贫瘠无比。”

半晌,漠北睁开眼睛,她看着顾一隅,慢慢道:“可是后来,你住进来了,你总是逗我笑,帮我出头对我好,还有我们的娃娃亲,我又当真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她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等到最后一摸阳光从她的脸上落下,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没有等他抓住那种感觉,她缓缓的开口,“我好像还没说过喜欢你,但是顾一隅,我不能说,我没有资格说,我不能当第三者,也不会破坏别人的感情,那样妈妈会失望的,将来在天堂里也会不高兴的。”

爱情并不应该只考虑感觉,还应该考虑对错,脱离了三观的爱情不能称之为爱情,只能称之为欲望。

蹲在他的脚边,她抬起头,“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什么事?”他动作轻轻地依旧拍着她的背。

远山处有鸟在叫,一只叫起来另一只就回应然后再一只,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她说:“如果你不爱我的话,就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会误会的。”

乱世佳人里漂亮的女主人公一直以为男人是爱着她的,他对她多好来着,只可惜最后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地像是贝加尔湖畔的眼睛,她慢慢地说:“不爱一个人的话就不要让她骑到你的背上去,不爱一个人的话就不要陪她一起做饭,不要早起做心形的蛋饼,不要让她的无名指沾上美满的幸福,不要让某一刻的她相信你是爱她的。”

似乎是有预感的,当她垂下眼睛的时候,当天变暗屋内的视线变暗当她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他深陷轮沦的开始。

爱情不是一眼,但是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就能给予我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的神奇技能。

昏暗地房间里,漠北没注意到,他已经把她抱在怀里了。

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周围一片寂静,模糊中,她轻轻微笑着,哑着嗓子,“顾一隅,刚刚让我吓到了吧?我有那么多秘密。”顾一隅点点头。

叹息了一口气,她半开玩笑,嗓音淡淡地,“顾一隅,在我离开的很久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吧?”

他点点头,那是当然,“漠小北,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比如你爱挑食,不吃豆子不爱吃米饭,最近还不吃番茄,听音乐一定要放最大声,跟你说了多少次伤耳朵你都不听,还有喜欢躺着看书,漠小北你的眼睛最近有点儿小近视吧?你不戴眼镜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近视了。”

听着眼前的男人絮絮叨地数落自己的不是,漠北心里一阵暖流,漠北咧嘴,“顾一隅,我真的那么多毛病吗?”

“那可不是?这还只是一小部分你的臭毛病数一天都数不完!”

继续咧着嘴,漠北此时平静了下来,那就好了,那就够了,足够了!

“顾一隅,你一定要记住这些,在很多年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要对着我的孩子说这些话。”

这一刻,漠北无比期待变老,那个时候,他们会再次相遇,他仍记得她当初满身的臭毛病,然后小心眼地当着大家的面数落,那时候所有的情感都会化作嘴边的微微一笑,那个时候即便是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很久很久的以后当顾一隅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够听见那样的风声,仿佛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踏着那风声,正向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或许他只是某一时刻受到了某种来自异域的蛊惑,她太像一个魅惑人心的妖精了,他或许还能这样安慰自己,可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他决定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说,“漠小北,谁允许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