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春鸟

七点钟,闹铃准时响了起来。

拍掉闹钟,呼出一口气,梦里又是一群红色的骷髅追着她跑。

推开身上的被子,拉开窗拽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天空万里无云,秋风将柳条吹的摇摆起来,地上已经积蓄了一些黄叶,即便是青葱如柳树,也免不了变黄脱落的自然规律。

咕咕,咕咕,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家伙儿们歪着脑袋站在阳台的栏杆上朝漠北要吃的。

漠北打开了衣柜,最上面放着两个行李袋,鼓鼓的行囊让漠北安心。

吃过饭漠北陪萍姨来看医生,最近一段时间萍姨的状态不是很好。

萍姨最近老的太快了,她见漠北会笑笑,一直盯着穿白色制服忙碌的医生们,也不说话,浑浊的眼球半天才转动一下。

萍姨坐在白色长凳上等待医生,忽然手指着走廊里正在换安全指示灯的工人,手上比比划划也听不清在咕囔什么。

“萍姨?”,漠北走过去,踩到了被她扔在地上的外套。

蹲下捡起外套,边拍打灰边笑,“萍姨,你现在像不像我小时候?”

听见熟悉的声音,周萍放弃盯那些正在干活的工人,露出没了牙的牙龈问,“小姑娘,看见小贝了吗?”

漠北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颤抖,“萍姨?”

……

沈兰舟拍了拍漠北的肩膀,只能安慰一些没有用的话,“别太难过。”

作为医生早就应该看惯了生死,生命的来去消失常常无法捉摸,医生也罢,生老病死,说到底谁又能从死神手里夺走几条生命,不过是要一些人苟延残喘地活着,甚至一些人连尊严都被疾病磨了去。

漠北缓过神来,谢谢沈兰舟,“多谢你帮我安排了医生。”

沈兰舟摇摇头,还想再安慰的话憋在了心里,“有时间多陪陪她吧。”

漠北点头,把萍姨的头发往后顺了顺,就像每次她为自己做的那样,亮眼的白炽灯下老人的胸膛微微地颤,那是活着的证明。

周萍头发常年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现在银白色的长发稀稀疏疏地散落在眼睛和鼻子上,漠北把那些给她别到了耳后。

漠北轻轻叹道,“当一名医生真好。”

“你说什么?”

漠北仔细地梳着萍姨的头发,“当一名医生,努力从死神手里抢来生命,多伟大的一件事!”

“可,实际上是没救回来的更多”沈兰舟舔了舔嘴唇上的裂纹,“往往是家属的钱也花光了精力也耗尽了,最终人也没了什么都没剩下。”

“可你们给了我们希望不是吗,有你们在我们这些病人家属就会感到安心,有了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付出的勇气。”

沈兰舟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床上的人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渐渐察觉不到了,生命体征正在从她的身上渐渐消失,一些感知也会随着渐渐消声觅迹。

即便是面对这样一个他也无法挽救的生命,可沈兰舟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信任着,医生的使命原来不仅仅是救回来多少生命,还能充当别人的希望之树吗?

……

顾一隅赶来时是深夜,顾振荣和穆凤君已经回了家,医院里只有漠北一个人趴在床边守夜。

漠北醒来时仍旧是黑夜,星光像斑点点缀着夜空,每一个斑点都是几千万年前的光,斑驳了不知多少年华。

顾一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趴在她床边,长手长脚的窝在那里,看起来极不舒服,漠北小声的唤他,顾一隅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家里,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漠北掀开身上的被子,光着脚走到隔壁床,伸手小心探了探萍姨地呼吸,还在,还在。

周萍床头前留了一盏橘色的灯,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随时会离开,嘴里不时地发出被病疼折磨的呻吟,声音细小而浑浊,夹杂着痛苦和忍耐,几分钟后再次昏睡了过去。

顾一隅站在床的另一侧,把萍姨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了掖严,隔着单人床摸了摸漠北的头顶,“漠小北,别害怕。”

他站在灯前,身后是一片黑暗,可漠北还是忍不住地想要依赖,他说别害怕,漠北真的就不害怕了。

他踩着光来到漠北面前,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对待小孩子,漠北回抱住了他,这次没有犹豫,“顾一隅,医生说萍姨只剩一年多了。”

顾一隅牵着漠北的手把她领回床边,说:“那我们多陪陪她。”

漠北老实地躺回床,被窝里的温度还没有散,漠北捏着被子,“顾一隅,我不想萍姨走。”

顾一隅拍拍她的脸,“我也是。”

顾一隅躺上床,把她连带被子和人一起揽进怀里:“漠小北,我们毕业就结婚吧。”

漠北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说,“好。”

……

十一月份的晚上,树叶都挂了霜,周文迪开着连暖气都没有的破车,被冻地直斯哈,接了一个电话后开向机场的车转了道。

没好气的关上车门,再没好气的打开大门,取出听诊器不甘愿的套在耳朵上,他好容易得到的三天假期又要泡汤了。

会这样是因为他又被顾一隅骗了,每次顾一隅一露出大号牧羊犬似的表情的时候,他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欲哭无泪他真的不是那一帊的,他喜欢的是女人女人!

胸大腰细腿长的女人,可每次面对这长酒窝和小兔牙的时候他就有种欺负小孩儿的犯罪感,不知道顾一隅靠着这副表情欺骗了多少人了。

周文迪在心里骂着顾一隅,手上也加了力道。

“你轻点!”顾一隅观察着漠北的神情,在她皱眉头的时候抬头冲着周文迪喊,白了白眼,周文迪换了个地方继续听。

“你手放哪呢!”他又叫。

“……”

穆凤君给了顾一隅一巴掌,“小周在看呢,你别跟着添乱!”

不一会儿,周文迪收起了听诊器,把医药箱子也收了起来。

“只是吃坏东西?你确定她没事?要留什么药?刚刚她疼的直冒冷汗!”顾一隅把手放在漠北的额头上:“感觉她还有点儿发高烧。”

他是医生还是他是医生?现在该吃药的不是她是他,周文迪琢磨给顾一隅喂点儿神精科的药。

最后周文迪从他的医药箱子里搜出了一大堆保健品的药留下,翻着白眼从后门离去,没准儿还能赶上飞机。

自始至终漠北都紧紧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把顾一隅和顾妈妈吓坏了。

没有说话的漠北让顾一隅觉得厨师小燕罪大恶极,最近漠北爱吃小燕的冰糕,十一月份吃冰糕,漠小北真是找死小能手。

在顾一隅叫小燕的时候漠北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迅速的顾一隅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还疼?”

漠北把身子往被子里沉了沉,摇了摇头,手摸摸漠北的脸,顾一隅骂骂咧咧的:“周文迪这孙子,还说你没发烧,这都红成什么样了!”

莫名其妙的小燕挨了一顿骂之后按照小少爷的话把家里的那些食材都倒掉,冰箱每二十四小时一消毒,水果要保持新鲜到六个小时之内。

第二天小燕在她漠北的耳边偷偷地嘀咕顾一隅的坏话,在小燕说到顾一隅像大妈的时候漠北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顾一隅正拿抹布亲自擦漠北房间。

“没有我没笑。”漠北抿起了嘴。

顾一隅回头看她:“漠小北,你很可疑!”

……

天刚擦亮,还朦朦胧胧地,漠北醒来,身边睡着顾一隅,好像凡事有一就有二,第一次他们可以同床,那么接下来的就变成了顺理成章,就像现在。

眼前地人在自己面前睡的并不安稳,还穿着衣服,手压着自己腿也骑着自己,昨晚他应该很晚才睡。

小心地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把他压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

漠北抱着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侧着脸对着阳台上的迷迭香失神,那紫色的花朵是他种在自己的窗前的,那幽香是他送到自己的梦中的,忍不住嘴角勾着的弧度又加大了一些,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他了。

漠北摸摸自己的耳朵,她被自己耳朵的热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她眼睛漂向顾一隅,他还没醒。

只有灰色胖乎乎的小鸽子排成排隔着窗户在看她,小家伙们的头歪着,眼睛睁得滴溜溜的圆,时不时地咂咂嘴,好像是在发笑,赶紧走下床,漠北窗帘挡上,可怜儿的小家伙们被隔在了窗外,咕咕!

……

屏幕亮起,顾一隅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手指抚摸着那个人的脸,沈佳偶听着手机里机械的女音,可真绝情啊,说分手,就一丝余地都不留,连手机号码都拉黑,专属于他的那首《最佳幸运》始终没有响起。

手机简讯里传来另一张照片,沈佳偶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笑出了声,这两人还真他么般配啊,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手下一滑,杯子摔在地上发出闷闷地一声响满地的渣渣,挣扎着站了起来。

站在碎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觉得好笑,她竟然会把自己变得这么狼狈,她狠狠搓了一把脸,然后去洗了个澡。

关掉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她看着新杯子里面的红酒一圈一圈地转,那个人呵,那个没耐心的人,在一起三年,他从来都不懂得她的心思,或许也可以说懒得懂。

老话总说要三思后行,意思是要多思考再做决定,任何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都是下一次颠覆性的灾难,沈佳偶现在很有耐心,她耐心足的很。

红酒被倒入了下水道,屋子和浴室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