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家

天亮了。

聂尘睁开睡眼蒙松的双眼,又一天开始了。

他不是靠天色醒来的,微弱的日光很难穿透双面钢化玻玻璃,聂尘是靠生物钟醒来的,因为职业需要,他每天都醒的很准时。

昨晚和诸葛靓聊到很晚,她告诉了聂尘她的家庭,她的学校,她的成长,聂尘则跟她讲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父母和朋友,自己的奋斗。

两个垂死的人,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颓废的藏在狭窄的空间里,这种感觉,很无力。

两人自说自话,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人都是这么脆弱的。

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失去亲人的缘故,诸葛靓沉浸在自己家庭过往温馨的画面中,她十岁生日时的那一个硕大的蛋糕,十六岁时那一次难忘的全家旅游,等等等等,都从她的嘴里循循道出。

而聂尘与她同病相怜,父母为工作晚归的聂尘准备的晚餐,在外挥汗如雨的时候同事兼死党递上的那一罐冰啤酒,都让聂尘难以忘怀。

只是,这一切再也无法重现了。

诸葛靓失去了她的家,聂尘也差不多了。

聂尘的双亲已经年近七十,聂尘无法想象,在目前这种环境下,他们是怎样的状况。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聂尘就泪流满面。

当然聂尘是背着诸葛靓哭的。

男人嘛,总要留点面子。

诸葛靓就不同了,她当着聂尘的面哭的,哭得梨花带雨,劝都劝不住,最后,哭得累了,才沉沉睡去。

聂尘拉开玻璃门,沉闷的空气为之一畅。

乌云依然浓厚,阳光拼命的挤出几道缝隙,淡淡的洒在这废墟一样的世界上。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惊醒了诸葛靓,这小女孩才十六岁,应该是个贪睡的年龄,却已如此惊醒。

聂尘钻出门外,诸葛靓连忙跟在聂尘后面,却又蹲了下去,满脸痛苦,捂住自己腿。

聂尘问:“怎么,伤口痛?”

她点点头,脸都痛变形了。

这样子是没法走路的,聂尘考虑了几秒钟,四处观察一下,发现几步开外,有一棵小榕树,是栽种在人行道上的行道树,有一段树枝很直,头上有个杈枝,拿来做拐杖是很恰当的。

聂尘过去把它扳断,折了下来,用口袋里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削去枝叶,再简单刨了刨,一根简易的拐杖就做成了。

聂尘把树枝递给诸葛靓,看她单腿蹦跳着把左胳膊架在拐杖上,勉强能够走路了。

聂尘满怀歉意的说:“只能先这样将就了,我的脚也受了伤,不然就可以背你走。”

诸葛靓却笑了起来:“没事,尘哥,这样就挺好,说不定我比你走得还快呢。”

这乐观的小姑娘让聂尘的心情随着这一笑也好了起来,经过昨晚的畅谈,聂尘的称谓也从“聂大哥”变成“尘哥”了。

她从取款间的地上捡起钢管递给聂尘,问道:“尘哥,我们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

这街道上满目疮痍,极目四望,四周茫茫然的一片寂静,该去哪儿才安全呢。

聂尘思考了一下,说道:“我想回去聂尘家看看,离这里不远,走几条街就是,我父母还在那里里呢。沿途可以看看有没有救援到来,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你呢?”

诸葛靓眉毛都没皱一下:“当然是跟着尘哥你了,我是同伴嘛。”

聂尘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温暖,这种感觉很奇妙,孤独的人也许才能体会,就好像是冰冷的冬夜喝了一碗姜汤。

于是两人没有再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聂尘拿着钢管,搀扶着诸葛靓,蹒跚着离开了。

一路上,聂尘们路过了几个小区,果然看到了诸葛靓说的一幕,在一些小区内的广场上,堆满了残肢断臂,鲜血凝固成了黑色,内脏大肠满地都是,聂尘经过前几天的铺垫,基本上已然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尽管心头一阵反胃,但还能忍住没有呕吐,真正让聂尘刮目相看还是诸葛靓这小妮子,她居然也一脸肃然的跟着聂尘一起走过而没有明显反应,彰显了坚强的本色。

奇怪的是,这种人肉大餐的景象只有几个小区内的广场才有,其他的大街小巷却是一副安静场面。

“这些怪物难道把活人捉了,然后聚在一起搞BBQ?”聂尘边走边说。

“前几天我还在顶楼躲着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看到过,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它们不当场吃掉活人呢?”诸葛靓也无法解释。

这个疑问短暂停留在聂尘的脑海里,不过生存当前,这个问题好像并不重要,聂尘脑子里想了一会,想不出所以然来,就抛之脑后了。

赶路要紧。

趁着短暂的阳光比较充沛的时间,两人穿街过巷,不敢操近道走背光小巷,只走宽阔的大街。如此一来,消耗了他们不少时间,但在两人强撑着受伤的腿拼命之下,在下午阳光还有一线余晖的时刻赶到了聂尘家所在的城中村。

这一片城中村,间隔一条马路就是几个小区,边上还有新建的写字楼,高楼林立的旁边有这样一片低矮的建筑非常不协调。

不过这里已经上了征地计划,正在大张旗鼓的搞拆迁,一栋栋被拆掉的房屋废墟里,有并不宽敞的道路相连,小路弯弯曲曲,连同着毫无规划的建筑,从空中俯瞰的话,就像一张细密的蛛网,在方块状的城市里像个特异的瘤子般的存在。

聂尘家的房子是一栋早年常见的独栋农村房,建在村子边上,青砖黛瓦,房钱屋后有各有一小块空地,前头种有花草后面种有蔬菜,还搭着一个葡萄架,只是现在,却空留一地废墟砖石。

站在瓦砾中呆了一阵,聂尘领着诸葛靓,进入了城中村旁边的一个小区。房子被拆了以后,聂尘的父母就在这里租住了一个底楼单元,聊以安身。

聂尘看看即将吞没最后一丝光线的乌云,仿佛耳边又响起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赶忙来到单元房,推开了防盗门。

年迈的父母还保持着在老房子里居住时不锁门的习惯,大门一向是虚掩着的。

随着防盗铁门“碰”的锁死,聂尘心里也略感放松,但屋里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诸葛靓从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啪”的打燃,照亮了屋里的空间。

这是一套不大的房子,大概一百多平米,一个客厅和饭厅相连,三个卧室在走廊尽头,在客厅的一端,一个大落地窗外面就是小小的花园。

看着稍显陌生的房间和布置,聂尘不禁激动万分,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了!

聂尘颤抖着喊了一声:“爸,妈!”

没有人回应。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聂尘不顾脚上的伤,冲进走廊,一间间把房门打开,连厕所也不放过,可是,每个屋子都空空如也,没有人。

聂尘慌了,心里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聂尘冲回客厅,诸葛靓已经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摸出了一只蜡烛,正点着蜡烛拉上了客厅的窗帘。

屋里除了聂尘们,没有其他人了。

聂尘徒然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揉着头发,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下。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父母不在家里,而房子的门窗都完好,没有暴力入侵的迹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灾难发生时,他们正巧在外面,也许是去买菜,也许是去散步,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两个老人,年迈体弱,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下还能活着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一想到他们慈祥的笑容永远离聂尘而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喝上母亲熬的红豆粥,再也不能陪父亲杀上一盘他最自信的象棋,聂尘就悲从中来。

其实,聂尘早已有了思想准备,聂尘以为聂尘能够坦然面对,但是,事到临头,当生离死别真真切切发生在面前时,聂尘却顿时哭的如同一个孩子。

诸葛靓把窗帘拉严,瘸着腿检查了一遍房子,确定门窗关严、没有光线外泄后,安静的坐在聂尘身边。

聂尘呜呜咽咽埋着头发泄了一通后,红着眼睛抬起了脑袋。

诸葛靓正瞧着聂尘,见聂尘抬头,适时的递上了一张纸巾,她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拿的。

聂尘很尴尬,手忙脚乱的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搽了搽,不好意思的说:“见笑了,没忍住。”

诸葛靓低头道:“不会,尘哥你哭吧,哭了就好了,就像我昨晚一样。”

聂尘却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眼泪是一种情感宣泄,哭过了,就放下了。

聂尘摇了摇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必须考虑今晚该怎么过了,外面已经黑尽,慑人心脾的怪叫声又响了起来,有几声好像就在这小区里。

这不奇怪,这个小区有十几栋房子,上千人居住,没有怪物才叫奇怪。

聂尘让诸葛靓坐下休息,她拖着伤腿走了这么远,早已疲惫不堪,又是个孩子,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她听话的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闭眼养神。

聂尘吹灭了蜡烛,这家里环境简单,陈设很少,没有多余的家具,没必要点光源,闭着眼睛聂尘都能找到方位,而且光在晚上太危险,很容易引来危险的东西。

摸黑检查了一遍门窗,再次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聂尘把家里厨房收罗了一遍。

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喝的,活人很快就会嗝屁。

一共找到三十多斤大米,一些蔬菜,大概两斤鲜肉,一串香肠,几块腊肉,两大桶纯净水,更妙的是,聂尘从橱柜底下拖出了两箱午餐肉罐头。

罐头是春节的时候,公司发的年货,当时聂尘还满肚子牢骚,别的公司过年发现金,自己就发两箱罐头,为此还和后勤部胖经理理论了一番,可现在聂尘还真想抱着胖经理泛着油光的脸亲上一口,这罐头可能救命啊。

聂尘把这些东西都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诸葛靓本来已经睡着,闻到腊肉的香味立马就醒了,流着口水抓住一块最大的肉就不放。

聂尘笑着打掉她的手,小声告诉她,这些吃的得省着点吃,两人的腿都有伤,必须躲着这里养伤,同时要等待政府的救援,这些都要时间,而粮食就这么点,吃光了只得啃木头家俱。

诸葛靓不肯放,又伸手抓住一块肉,说这几天饿坏了,抱着肉睡觉心里安稳些。

聂尘不去理她了,只是从卧室里拿了一床毯子给她盖在身上,然后再找出了家里的医药箱。

聂尘抱着医药箱,躺在另一张沙发上,没有说话,身边的诸葛靓很快再次入睡,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呼吸平稳安宁,这小姑娘大概好几天没有这么舒服的睡眠了。然而聂尘却无法入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心事。

食物和药物,这末世一样的世界大概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眼下已经有了,虽然不多,但足够两人生存一段时间了。只是,就像聂尘所担忧的那样,这股灾难不知道蔓延了多远,地球上还有没有安全的地方,有没有人会来救援?如果有的话,什么时候能来,能不能挺到那一天?想着想着,聂尘又忆起了双亲,心如刀绞,泪眼婆娑。。

如此心烦意乱,想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头绪。

窗外,怪物的吼叫此起彼伏,伴着这怪叫,聂尘半梦半醒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