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出生天

此地离河道已经很远了,李致远爬上那个小山丘,借着月光极目远眺,那边火光冲天,应该是乱匪烧了船只,已经看不到人的踪迹了,这下应该算是安全了。

还好此时还算干燥,李致远找来了大量的干柴,用他的打火机点燃,两人围坐在篝火边,终于能感受到点温暖了。

“叶小姐,现在已经凌晨了,我们再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就继续赶路,附近应该有镇子,到时候找大夫看看。”

李致远又看了看她的脚,“你的脚还疼不疼,刚才跑的急,怕是伤到筋骨了。”

“还好,不动就不疼,倒是公子你受了箭伤,需要尽早拔出箭矢医治才好,你肩上插着箭,看着我都害怕。”

“多谢小姐关心了,之前还挺疼的,可现在看着小姐安然无恙的坐在我面前,就觉得受再重的伤也是值得的。”

“况且看看小姐貌似天仙的容颜,听听小姐如空谷幽兰的呢喃软语,就算是万箭穿心,都不觉得疼痛了。”

火光映着美人儿的小脸,原本经受惊吓又被凉水冷风弄得格外白皙的脸蛋也显得红扑扑的,如云的鬒发披散在香肩上,虽略显凌乱,但却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更为清秀自然,看得李致远一阵心悸,又忍不住口花花来。

叶小姐掩嘴轻笑:“李公子一直这么会哄女人么?”

李致远连忙收敛一副花痴表情,正襟危坐,正色道:“我发誓这回绝对不是哄你的,说实话怎么能算哄呢,再说本公子向来是实话实说的人,绝不哄骗女人,童叟无欺。”

叶小姐手托腮,望着李致远,巧笑嫣然道:“看公子打扮也是读书人吧,与我所见的世间男子都是大为不同,公子言语行事甚是奇特。”

李致远嘿嘿一笑:“你笑了,笑起来真好看,多笑笑身体才会好,我记得曾经有个人说过女儿是水做的,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泪,泪流尽了也就枯萎失去了颜色。”

“之前见你满面哀色,又为故去的兄姊掉眼泪,我心里很是担忧呢。以后记得笑口常开,才能永远如春天的娇花一般鲜艳。”

李致远看着她如春日里桃花一般的笑颜,心里也高兴不少,继续说道:“像你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少女哪见过什么男人啊,只怕除了父亲兄长,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吧。”

“我听说不少大家闺秀成亲之前连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其实世间的男子千千万万,当然会有各种品性和行事作风的男人,不过像我这样的我敢肯定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了!”

叶小姐听他夸自己笑的好看,又见他双目紧紧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阵羞涩慌乱,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脸更显红润。

接着又被他“水做的女儿”一番言论说的若有所思,虽不记得是哪位先人的高论,竟觉得颇有道理。

接着就听到他自夸“独一无二”,不禁好笑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你不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么?”

李致远暗道:我哪读过什么圣贤书啊,不知道高中语文里的几篇文言文算不算,可千万别和我讨论什么孔孟朱子啊,我这水平连这里的童生都不如。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我是读书人不假,但是向来不喜八股经济之学,最讨厌只会做几篇酸腐文章的穷酸文人了。”

“那公子是如何考中举人的?”

“这个嘛,还不是形势所迫啊,这世上遇到自己所不喜欢的就不去接触它,避开它,这算不得什么本事,难得的是先强迫自己去接受它,通过努力使自己达到一定境界,然后再去改变它。”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唯有学八股,考科举,才能入仕做官,做了官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世情如此,所有人皆如此,一个人清高孤傲是做不了大事的,坚持初心,达到一番高度之后或许就能改变世界了。”

“公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也许你们男人努力拼搏做一番事业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是像你说的那样改变这个世界。”

“可我们女儿家呢,再聪颖再工于诗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听凭父母之命嫁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人的长相秉性皆不知,若是碰巧遇见一个性情相投的就能琴瑟和谐,若是遇见不喜自己的就只能独守空房,以泪洗面,而这种事情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

“我大姐就是不为夫家所喜,七年婚姻不过是空有夫妻之名罢了,大姐在娘家去世之后,夫家过了十年才于今年三月将她的棺木接回安葬。唉,一个女子大半生的命运竟全凭上天来决定,所学所会皆是无用。”

李致远也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所谓才女皆是不幸的,还是新时代的女性命好啊。

他也不禁为这个时代的女子鸣不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女子所要遵守的规矩教条实在太多,这些都是男人们制定的,你们女子越是聪颖,读的书越多,懂得越多,思考的也就越多,就会不满这些规矩教条。”

“所以那些大儒们、道学先生们才会鼓吹‘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怕女子会思考会反抗,好让女子甘做男人的附属物。”

“这个世界目前还是男人的世界,女子没有力量没有话语权,所以大部分才女皆不幸,反而是浑浑噩噩甘做男人附属的女人们能够维持生存,再过几百年就不会这样了。”

叶小姐不禁十分惊讶,奇道:“公子作为男子竟然能站在女子的角度为女子说话,真乃世所罕见,你这番话若是被他人听去,只怕要骂你离经叛道、有违纲常了。公子还要科举入仕做官,以后切莫再和外人这样说了。”

李致远听到她为自己着想,只觉心里一暖,又听到“外人”二字,眼前一亮,赶紧抓住这字眼,急切地问道:“那小姐你不算外人么?既不算外人,可否告诉在下小姐芳名?”

说完又觉得此举过于孟浪无礼了,这时代除了女子的父母亲人,陌生男子哪能随便去问一个少女的闺名,除非是去上门求亲采纳问名,于是连忙补救:“是在下孟浪无礼了,纯属玩笑口误,小姐别往心里去。”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叶小姐小脸通红,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李致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讪讪地笑着,都怪自己又口不择言乱说话了,正想着该怎么道歉呢,却听到羞羞怯怯的一句话:“奴家闺名小繁,小字千璎。”

李致远喜不自胜,赶忙又问道:“是‘繁花似锦’的‘繁’,‘璎珞’的‘璎’吗?”

叶小繁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即又传来弱不可闻的一声:“嗯”,接着扭头侧过身子,不敢再看李致远。

李致远见她羞的连细嫩白皙的脖颈都红了,又告诉了自己的闺名小字,哪还不明白这意思,八成是芳心暗许了,顿时觉得这古代的女子没见过男人,真是太好骗了。

其实他内心欢喜的紧,简直如吃了仙桃的猴子一般,忍不住想上蹿下跳一番以表内心之喜悦。

毕竟明朝的少女不比现代的妹子,李致远实在没啥经验,想趁热打铁又怕唐突得罪了人家,一时抓耳挠腮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半晌憋出了一句话来:“那我可以叫你小繁么?”

叶小繁真是被气到了,羞怒道:“你叫都叫了还来问我!”

李致远也暗骂自己白痴,像个从没见过女人的死宅男似的。

于是赶紧弥补道:“小繁你是我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女子了,能听到你亲口告知芳名,实乃三生有幸,一时欢喜过头,口不择言,还望见谅”。

“你见过很多女子?”叶小繁怀疑道。

李致远哪知道古今中外的女子面对男人时皆擅长抓重点啊,此时最明智的方法绝对不是没完没了的解释,否则只会陷入死循环最后掉进坑里,最好的方法就是夸她并迅速转移话题。

“见过小繁这天仙一般的女子,其他女子皆是不值一提的凡尘俗人罢了。小繁你家吴江县应该离此地不是很远了吧,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个镇子附近了?”

叶小繁想了想,说道:“我们刚才是在运河与太浦河相交处附近遇到乱匪埋伏的,之后又往南逃了数里,我们应该在平望镇和盛泽镇附近,从刚才遇伏之处,沿太浦河往东行三十里就到我家了,奴家一家都随爹爹隐居在汾湖。”

李致远知道盛泽镇,有名的江南古镇,他实在没想到一向安定的江南也能遇到劫匪,可见这局势将要彻底败坏了。

“隐居?敢问令尊以前做过官吗?”

李致远知道古代不少当官的失意不得志之后往往会归隐老家,难道她爹是什么历史名人?明末姓叶的他只记得一个叶向高,天启末年就死了,应该不是,此外就不记得明末还有什么姓叶的名人了。

“奴家爹爹,字仲韶,天启五年的进士,曾经做过工部主事,因反对魏忠贤阉党擅权祸国,遭受阉党打击排挤,就以祖母年老为由告归了,一直隐居在汾湖。”

明末人物太多,除了有重大影响的历史人物,一般人很难知晓,工部主事是正六品,若没有参与过重大历史事件,李致远不知道也很正常。

“原来你也曾是官家小姐啊,怪不得能坐官船呢。我们等会就出发,先去盛泽,报官找大夫医伤之后我就送你回家奔丧。”

叶小繁叹道:“奴家哪里算得上官家小姐啊,父亲为官时耿直清廉,为阉党所不容,又看不惯朝中党争不断贪腐成风,况且为照顾家人,自辞官后已经多年不仕。”

“近年来父亲又屡屡遭受丧母丧妻丧女丧子之痛的打击,百年来汾湖叶氏也算是闻名遐迩的仕宦之门,书香之族,可如今却早已衰微。”

“此次还多蒙公子救了小女子一命,否则爹爹刚经受奴家五兄病亡之痛,再听闻奴家也出事之后还不知如何伤心欲绝。”

叶小繁又看了一眼李致远受伤之处,继续说道:“公子本可全身而退,全因回来救奴家性命才连累公子身受箭伤,小女子无以为报,待奴家禀明爹爹知晓之后,定会答谢公子的大恩大德。”

“至于天明之后如何行事,想必公子早有打算,奴家全听公子的。”

李致远很想说要不让你爹爹把你嫁给我来报答得了,可这话哪说的出口。

只好推辞道:“小繁不必言谢,我实在是不忍心你这天仙一般美丽的人儿遭此劫难,我能救你也算是缘分,是老天让我正好遇到了你,你要谢就谢老天吧,感谢它让我们相遇。”

叶小繁满眼感激之情地望着李致远,说道:“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李致远顿时郁闷无比地说道:“别别别,千万别说我是好人,我最怕女孩子给我发好人卡了”。

叶小繁一脸奇怪,“什么好人卡,怎么不能说公子是好人了?难不成公子还是坏人不成?”

“在我老家一个男子像一个女子求爱之后,若是女子不喜欢那个男人,通常就是这么开头的:‘你是个好人,可是什么什么的’,接着找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出来,这就叫做给那个男子发好人卡”。

李致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总之,这不是个好词,我可不想做好人,你还不如说我是个坏蛋、流氓、无赖、登徒子之类的。”

“曾经有位先贤就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知一个女人若是骂一个男人是个坏蛋,那八成是对他有意了”。

知道李致远又在胡说八道了,叶小繁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说道:“李公子,看来我真的说错了,你确实就是个坏蛋,就知道胡诌些东西来欺负我”。

李致远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没错,没错,我就是个坏蛋,小繁说的对,哈哈哈哈……”

见李致远自认坏蛋,还哈哈大笑,叶小繁就想起他胡诌的那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话了,明白他这又是在占自己便宜呢,嗔怒道:“无赖!”

这回李致远笑的更厉害了,叶小繁立刻明白又着了他的道了,恼羞成怒地准备骂他,“你…”,刚开口就反应了过来,拾起身边的一截树枝就砸了过去,正中李致远箭伤处,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哭笑不得。

这回轮到叶小繁笑了,“公子没事吧,看你还欺负我!”见李致远真的挺疼的,忙又收敛了笑意,“好了,公子别闹了,是我不好,不该弄到你的伤处”。

“没事没事,是我活该,不怪你。”看着叶小繁笑靥如花的脸,李致远忍不住说道:“看你又笑了,那我疼疼也无妨啊”。

女孩子家面皮薄,李致远也不在逗她了,正经下来,看着叶小繁扭伤的脚说道:“你看看你脚踝处肿了没有,若是肿了可能就伤到骨头了,你用手轻轻地揉肿处,可以稍微缓解血肿”。

叶小繁看了看脚踝处,说道:“有一点点肿”,接着又按李致远说的开始轻揉脚踝。边揉边问李致远:“之前听公子说是独自前往金陵,不知所为何事啊?”

见她主动问起自己的去向,李致远一脸欣喜,连忙回答道:“哦,我此去金陵是为了去南京吏部挂名报备,看能不能求个一官半职。”

叶小繁疑惑地问道:“先前听公子说起去年乡试考中举人,为何现在就要急着入仕了,举人做官都是些微末小官,且前景远不如进士。”

“公子你现在还年轻,第一次参加会试落选实属正常,何不等下科春闱高中进士之后再入仕途?”

“唉,哪还有什么以后啊,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大明朝怕是没有以后了,即将到来的必将是乱世。”

“你现在或许还不信,大概到明年春天一切就明朗了。而且我做官也不过是为了尽快混个出身,方便我之后做事。”

当然李致远也不好明说自己这举人身份也是顶替别人的冒牌货,让他再考科举真是半分机会都没有的,连几个像样的毛笔字他都写不出来。

叶小繁见他说的如此肯定也不由得相信了八分,又想到运河上也能遇到乱匪公然抢劫杀人,暗道莫非天下真将大变?心里又不禁忧虑起家族今后的命运来。

忽然,远方传来了一声公鸡的打鸣声,这代表着天将要亮了。此时,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了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空,清晨的朝阳似乎即将崭露头角。

李致远站了起来,眺望了一下东方微露的朝霞,舒展了一下身子,左臂似乎都麻木了。

“小繁,休息的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还得尽快去找大夫才是,我们出发吧。你脚不方便,一瘸一拐地走路可能会加重伤情,还是我背你吧。”

叶小繁想着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还是不好意思,但此时也别无他法了,只得依了他。李致远扶她起来,蹲下身子,背上了叶小繁,迎着朝霞,重新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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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八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