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祇德的烦恼

大中十三年十二月末,长安城纷纷扬扬地下了数日的大雪,大明宫、太极宫的朱墙、銮顶之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晶,絮片般的雪花点缀着帝都的肃穆,阖宫的素颜仿佛还沉浸在对先帝的淡淡哀思之中。

唐帝李漼在皇帝的椅子上已经适应了三个月,昔日青涩的皇子已经发生了完全的蜕变,他变得更加成熟和自信。他对这个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帝国未来充满了憧憬,就像每个刚刚即位的君王一样,他希望这个帝国能在自己的治下变得更加稳固强盛。

虽然尚在先帝守制期内,宫内的白帷素帆尚未撤下,但宫内外的悲伤情绪却早已经淡了许多。

临近年末,整个长安城自内外到处都充盈着忙碌的气氛,宫城之内自然也不例外,上到妃嫔、皇子,下至朝臣、侍卫、宫婢们都已经开始默默地为年节各自张罗着。

而远离长安千里之遥的浙东镇,其观察使郑祇德大人此时也正忙的焦头烂额。但这位郑大人可不是像别人般因为筹备年节而忙碌,他是为了应付一件让其极为头痛的事变。

告急的军报还摊放在书案之上,黑色的墨迹此刻让人感觉非常刺眼。

剡县人裘甫在象山县附近叛乱了,而且据报已经攻占了象山县。

这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大人此时正一脸愁苦,忖度着一会儿该如何和军将们讨论应对此事。

前几年,自己在江西做观察使时,就感到南方的藩镇越发不一样了,府内的骄兵悍将越来越难弹压,数量庞大的流民也仿佛渐渐有了异动的状况。

郑祇德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匡时济世之才,因此看着时景苗头不对,就赶紧靠着自己驸马儿子郑颢(此人是中国科举史上唯一的一位状元驸马)的关系,拖关系走门子,好歹谋求了个东都太子宾客的闲职。

果然自己前脚走,后脚继任的观察使郑宪就出事了。(六月,丙申,江西军乱,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

正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劫,好歹可以在东都洛阳厮混个养老,朝廷竟又把自己委派到了浙东,

看来有时候被领导信得过,因为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这个地方前段时间刚兵变过,(秋季,七月,浙东发生军乱,驱逐观察使李讷。)虽然问题解决了,但毕竟还是留有隐患,这也是朝廷派郑祇德来此地的原因,毕竟是老同志嘛,信得过而且办事应该是稳妥的。

郑祇德上任之时,邻镇浙西、洪州兵士均在叛乱,外部环境极其恶劣,倘若朝廷处理不好,祸乱蔓延过来那就惨了。

因此郑祇德上任以来便一直努力和浙东兵将搞好关系,拥军政策做的很到位,当然其同时也暗自提防着这些兵士们和北面宣州、西面江西叛乱的联系,毕竟多一个心眼,多一分安全嘛。

近来随着崔玄、韦宙相继平复北面浙西、西面江西的叛乱,周边环境一片大好,郑祇德总算松了口气,庆幸终于可以好好过一个安心年了。这几天还寻思着来年是不是央托儿子,再走走关系把自己调回东都去。

而这个时候,裘甫叛乱的消息便传来了,这让郑祇德愉悦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糟糕,前任遗留的烂摊子,在继任者任期时陈旧问题突然爆发,相信每个领导遇到这种情况,心中恐怕都会非常郁闷吧。

当然郑祇德也不是个庸碌之辈,毕竟是旧朝宰辅子弟,郑氏大族出身,同时也有过担任一方大员的履历,气度和见识还是有的。

郑祇德此时倒不是很惊慌,这其中,其应该更多的还是感到愤怒,特别是当他听到探报,裘甫竟然回身向西穿台州,过宁海,一路向西。

看样子是要来和自己见见面啊,这也太嚣张了。

郑祇德迅速召集了治下的部将们商谈对策,最后他派出了副使刘勍、范居植两人领兵平叛。

注意郑祇德并没有派出本地的将领带兵,而是派出了副使出征,其实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本州的将领们也都是不是什么好鸟,给他们兵,万一他们携兵造反了呢?

郑祇德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大唐后来的历史当中数次类似的兵变,也证明了郑祇德的担忧确实不是杞人忧天。

刘勍、范居植这两个人应该是郑祇德的亲信,政治方面绝对忠诚可靠,他们带了三百兵卒,同时紧急传书南面台州,邀请他们一起出兵夹击裘甫。

注意这次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裘甫率领的一百盐贩武装(据最初探报),对阵的是刘勍、范居植率领的三百人正规军,再加上台州军的话(台州军怎么着也至少应该有一百人),裘甫对阵比例应该在一比四左右。

看似裘甫在人数上是远远落于下风的,而且一百来号人,怎么看也感觉翻不起什么大浪来,郑祇德最初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只是一场平息骚乱的行动,除了扫兴以外,自己安慰自己,祸兮福所伏,说不定此番平乱,还能立些功劳。

因此,当时郑祇德也没有急着立即上报朝廷,更没有向四方邻镇告急求援,可以说他有些轻敌。

而恰恰就是这次大家都认为结局毫无悬念的战役,最后却飞出了个黑天鹅。(春,正月,乙卯,浙东军与裘甫战于桐柏观前,范居植死,刘勍仅以身免。)

春风吹拂过越州城墙,满城惹眼的绿意,郑祇德站在城头看着远方,他在等待着战争的消息,虽然感到会胜利,但以性命向搏杀的结果,还是要用事实来证明。

而最后证明的结果是,朝廷惨败。

当丢盔弃甲的刘勍仓皇地逃回越州城内之时,郑祇德这才意识到,局势有些失控了。

“老刘,这到底怎么回事?”郑祇德抓狂地问道。

此时的刘勍一脸颓废,开始痛苦不堪地回忆和检讨起桐柏观前那场令人心悸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