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父何怙

那一年,朱诚去世了,小朱温头顶上的那片天空轰然坍塌,短暂快乐的童年也随着父亲的黯然离世,匆匆地结束了。

父爱无声,却很厚重,虽然朱诚没有给自己的孩子们提供过多的锦衣玉食,但是作为父亲,他已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呵护和爱护自己的儿女,给他们快乐的生活,给他们温饱和无忧,最普通的幸福和温暖。一个家庭,再残破,只要父母在,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简陋的旧屋之内,朱诚无奈地看了看围在床边的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儿子,想想妻子肚子里面还有个尚未出生的可怜孩子,自己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唉,不能再照顾他们了,也不能看着他们长大成家了,太多的遗憾和挂念让他不由地长声叹息。

在亲人无助地痛哭声中,朱诚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便撒手人寰而去了。

新旧五代史上都没有详细描述朱诚是何时去世的,只留下只言片语“梁祖父诚蚤卒,有三子俱幼”、“昆仲三人,俱未冠而孤”,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未冠即未到二十岁,此时,最大的朱全昱也不过十几岁。

无父何怙?父亲的脩金曾是一家人生计的主要来源,如今朱诚猝然离世之后,一家人的生活来源顿时失去了着落,悲伤和苦愁笼罩着这个残破的家庭。

在无边的痛苦之中,总有一盏明灯始终让我们不甘放弃,那就是母亲的眼睛。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女性,特别是成为了母亲的女性,往往在生活的压迫之下,反而能迸发出比男人还要顽强的毅力,她们用柔弱的肩膀艰难地支撑起了家庭的重担,用辛劳诠释了母亲伟大的内涵。朱温的母亲王氏此时就属于这种人。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看了看周围三个年幼的孩子,在心里轻声地对已经离去的朱诚说道:“你放心走吧,再苦再难,我也一定为你会带大这几个孩子的。”

王氏领着年幼的孩子们,努力张罗着将朱诚简单地葬下了,谈不上风光也不算草草,棺椁丧葬费用又花去了家中的一笔积蓄。

葬完了朱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为将来打算。

朱老师虽然以教书为业,但毕竟不是在编人员,福利待遇全靠自己争取。在乡镇之间,如果完全靠授业的脩金过活,恐怕吃饭都成问题,在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朱家的家中应该还是有些薄田的,对古人来说耕读为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况且朱温后来即位之后,也未刻意攀缘附会自己祖上原本是哪里哪里的望族,可见他们家应该就是砀山县本地土著,因此土地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即便是没有土地至少还有亲戚家族在当地,多少也会给予照顾周济些。

如今朱诚去世了,家中失去了遮风挡雨的顶梁柱,没有了安全感的这群孤儿寡母按道理来说,定然不可能会离开砀山县,这个他们非常熟悉而又依赖的故土,去选择过背井离乡的漂泊生活。

然而我们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王氏和朱温三兄弟并没有在砀山县逗留太久,他们最终的选择却是投奔临县刘崇家去做佣工。“母携养寄于萧县人刘崇之家。”“三子贫,不能为生,与其母佣食萧县人刘崇家。”

是什么原因,能够让这孤苦伶仃的母子四人被迫离开家园,仓皇逃往他乡呢?我简单查了下史料,或许能够推测一二。

首先,天气原因,古时候的天灾对百姓生活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洪涝、干旱、蝗虫随便一个灾祸都能让普通民众的生存状况遭受巨大的打击。晚唐后期,经济方面捉襟见肘的唐朝中央政府对治下的水利堤坝疏于治理,结果导致各地的洪灾频有发生。

唐大中十二年八九月间,河南、河北、淮南诸地发生了严重的水灾,一时间泽国千里,哀嚎遍野。“河南、北、淮南大水,徐、泗水深五丈,漂没数万家。”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如果我们此时展开地图的话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泗水的上游有多个注入河流,其中一条分支便是汴水,蜿蜒的汴水自西向东汇入了泗水河道内,顺着汴水逆流向西瞧去,我们看到了徐州、萧县、砀山县,它们都是沿着汴水南北分布着。

朱温的老家砀山县就在汴水的南面,童年的朱温想必也曾和其他乡野村童们一样,在芦苇茂盛的汴水河旁嬉戏打闹过。

但此时的汴水变得非常狰狞可怖,暴烈的洪水倾泻而来,哭喊声、惊叫声、求救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村镇,王氏来不及收拾家中的细软便赶紧拉起了三个孩子,一家人拼命地向着村边的高地上逃去。

连绵的秋雨打湿了四个人的衣衫,几个人一步一脚泥地跑到了高岗上面,看着浑浊的洪水漫延过整个村镇,房屋开始倾斜倒塌。自家本来就不甚结实的土房也随之坍塌损毁,王氏和朱温三兄弟在这秋风萧瑟的雨中失声痛哭。

这一夜高岗上还存活的人们在寒雨中呜咽了一整夜。

洪水退后,众人回到家园里面,痛苦地面对着洪水退后的惨景,断壁残垣,淤泥土瓦。

苦难给了人们沉重的打击,但还没有让人们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

很快,大家便在沉默中开始收拾起了残破的家园。毕竟是故土难舍,人们从地上扶起了椽子,重新堆起了墙壁,在水泽中找到了木箱,在淤泥里扒出了锅具,在树枝上捡到了被褥等等,人们在绝望中艰难地拾起了些许生活的希望,希望能够凑合着渡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汴水呜咽着向东流淌而去,水面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一条柔美的锦带,河岸两旁一片狼藉,仿佛还在诉说昨日的苦难,河道溃堤处还袒露着大片大片黄色的淤泥。

汴水南面的砀山县午沟里,王氏和朱温兄弟三人,此刻和其他邻居们一样,也正连夜忙着收拾残破的家园,一家人匆忙的身影被朦胧的月光拉地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