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婴孩儿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自古以来,多少王朝由盛转衰以至最终消亡,多少皇族落下神坛辗转凋谢,末路萧歌,纵使人们有千般的不舍,也难以挽回王朝倾危的颓势,天道循环不歇,自然周而复始,兴亡之替,概莫能免。

唐朝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在很多人的心目之中,它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光辉荣耀的朝代,四海宾服,万国来朝,但经岁月无声销蚀,国运衰退日久之后,帝国容颜蜕变得还是那样的苍白和憔悴。

诚然大唐中后期也不乏一些励精图治的君主,宪宗平定蕃镇的坚韧不拔、武宗灭佛昌国的果毅决断,承平治国的唐宣宗更是被誉为中兴之主,大厦几经修补,却最终难振危危颓势,在连绵的细雨之中,大唐王朝的国运依旧继续向着深渊之处滑去。

这一年是唐宣宗大中六年,公元852年。

漠北的朔风艰难地翻过萧山,在乐游原上打了个旋,便在长安城的墙跟下放松了脚步。长安城的东北方向,大明宫内依然和往常一样忙碌而又宁和,各地的事务通过便捷的驿道驰送至长安,等待御批之后,再由这里发送到达诸地,群臣们在政事堂内商议着国事,一条条政令即将形成发布至帝国各地,大唐帝国在唐宣宗的治下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仿佛那抹照拂在龙尾道上的夕阳,光霞绚烂,炫目斑斓。

历史的目光没有被长安城内华美壮丽的宫阙所羁绊,却将注意力投向了其东南方向。河南道,宋州,砀山县午沟里,这个离长安千里之遥的小村落。

十月二十一日晚,秋末微寒,夜色未深,

村东隅的一所简院茅屋之内,一个女人正在痛苦地分娩着。

作为丈夫的朱诚此刻正站在自己的茅屋门口,焦急而紧张地等待着。妻子王氏痛苦的呻吟声,让屋外的朱诚阵阵揪心,他有些无助地回头瞅了瞅立在身后的两个孩子,朱全昱和朱存,两个小孩儿此时也是一脸紧张,因为在屋外站立许久,两人的小脸儿都已被冻得通红。

作为父亲的朱诚此时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复杂的,既有对新生命的欢喜和期待,又有对现实生活的愁苦和无奈,因为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

自古以来,人们都期盼多子多福,但多子的代价就是多张吃饭的口。虽然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但生下来就要吃饭,这样一来一家五口就全指靠着自己那点微薄的束脩和几亩薄田,明显有些捉襟见肘,米面柴油样样短缺,如今又平添出一个吃饭的嘴巴,想想都令人发愁。

自己乃一介孱弱书生,除了教学乡里,备考进身之外也别无它利可图。功名啊功名,功名愁的人白头,回忆起之前数次落榜的窘迫,朱诚的内心就不由地抑郁了起来。

凉风乍起,朱诚禁不住一阵咳嗽,他回头看了看大儿子,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朱全昱虽小,现在却已经学会搂草打柴帮衬家里,这点倒和自己的老实的性格有些相像,不像二儿子朱存还是整天打鸟捉雀,不恤家庭辛苦,整天调皮捣蛋,让人头疼。朱诚看着身边的两个儿子,突然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升起了一丝格外地期待,他(她)会是什么样呢?

“哇,哇,哇”一声声清啼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沸腾了整个院子,里面的稳婆出来道了句喜:“恭喜恭喜,还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朱诚搓了搓手,赶紧掀帘进去了.......

烛光下,妻子王氏正疲倦躺在床上,发髻惺忪,眼角还裹着残泪,旁边的襁褓中裹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

朱诚近前看着这个孩子,粉堆玉琢般的小人儿,和之前的两个孩子一样,眉眼中带着更多母亲的相貌,王氏无力地倚在床头,轻声地说了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是啊,得给孩子取个名字了,朱诚搓了搓手,摸着孩子的小脸儿想了想。

大儿子出生之时,自己对第一个儿子的姓名斟酌再三,用全昱来寄托自己欣喜和对未来光明的期盼;二儿子出生之时正是武宗平藩连年征战之时,被波及的宋州兵火连天,那个时候一家人能否存活都是未知,更何况刚出生的婴孩儿,存,已经是那个时期最大的奢望了。如今天下粗安,家中虽然贫困,但至少安定和稳,不会经历颠沛流离、战乱杀戮的日子,希望这个小儿子日后能够温饱无忧吧。

父母对孩子的第一次祝福,往往就寄托在孩子的名字之上,不管是华丽还是朴素的名字,都凝结着双亲对子女最真诚的挚爱。

朱诚盯着三子的小脸儿,轻声说道:“就叫他温吧,温饱无忧,温良谦恭。”说完轻轻地抱起了这个婴孩儿,再次仔细端详起来。

朱温睁着乌黑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这个凑到自己面前的男子,婴孩儿的眼中还含着涕泣的泪水,模样煞是让人怜爱。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朱诚怀中这个不起眼的柔弱婴孩儿,后来竟会成为这个朝代的终结者。他用暴虐的手段终结了帝国的残喘,他用战火和刀锋碎裂了大唐最后的版图,无数后世的文人对其极尽唾骂,

更是不惜笔墨地描述渲染其肮脏的秘史。

然而不管历史对其如何评说,此时的朱温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孩儿,一个被父母无比疼爱着的婴孩儿,在父母的眼中他是无暇的。

小朱温就这样在父母亲的呵护下,感受着人生的第一个年头。

这一年,西面的吐蕃经过连年内乱已经日益衰落,西南的南诏与帝国交流日盛,北面的回鹖在黠戛斯的打击下几近衰亡,河朔三镇在唐武宗的余威之下继续保持着名义上的恭顺与平静,大唐王朝在一片平和之中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