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起(尾声)

防盗门的钥匙转了三圈儿,又往回转了三圈儿,彭程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踢踢踏踏,门板撞到了门口的鞋子,呼,肚皮一松劲儿,小伙子感觉裤带勒紧了肚子,一切的心机都是白费的,想南早已布好了预警的**了。

已是过了午夜,屋子里黑漆漆的,彭程摸索着往里屋走。电视机的声音开得挺大的,想南肯定是还没睡下了,但她没有开灯,她怎么这么喜欢猫在黑暗里抓自己的辫子?小伙子琢磨着一股子厌恶从跨下滚了上来,女人都是神经病。

他悄默声的转了进去,走到大屋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屋里看,看见想南果然在漆黑的角落里偷摸摸的窥视着门口的自己。她明亮的眼睛瞪得老大,仍旧是不容掠视的歹毒和呆滞,在电视机一晃一晃的微光中放释着看似危险的警示,一不小心的,彭程笑了。

想南又在坐小月子了,她似乎总是在坐小月子。她围着一条蚕丝被侧卧在在床上,如果没有电视一闪一闪的微光还真像是睡着了一样。她蓬头垢面的,脸上的伤深深浅浅,像极了阴影,没有一丝年轻女子的温娴恬静,到像是,像是……哎,就那么回事儿吧。

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消瘦了,蝉丝被轻薄的勾勒出她过分忸怩的身子,远比早些年瘦了太多。长发随意的堆在脑袋上面,像是一滩泥泞的水沟,跟身后的黑暗连接在一起了,分也分不开,偏还耷拉了一绺挡在脸前,和一只受尽**的女鬼差不多。

彭程怔怔的扭着头,校对着他看她的角度直到和她的脸平行了,四目相对,想南立即闭上眼睛。

她是故意的。

——

彭程走了过去,心里又是一阵子烦闷腾起,她怎么就偏爱折腾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坐到床边儿上,黑暗成了两个人最好的遮挡。

假装着看不见的对峙了一会儿,小伙子突然很想抱抱想南,于是便伸手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她没有拒绝,逆来顺受的,身子软踏踏的搭在他的肩头,像张棉被,他们相互依偎着坐了良久,都没说话。

似乎是想南的顺从真的让人很舒服了,彭程轻轻的欠离她的身子,回手把包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摆在床上一大摊。

“想南,你说你生了这孩子多好?”说着,他伸手去掐她的脸颊,不去看她盯着他的眼睛。

姑娘瘦削的脸被掐得变了形,那正是彭程想要的,嘴角噙上笑。想南要甩开彭程的手,所以来回的晃着头,可是那又能有什么用呢?她总归是躲不开一个故意为之的人就对了。

小伙子更加玩味了,笑得嘿嘿嘿的,脸皮愈发的变形了,想南还是不吭一声,她正叫着劲儿呢,冷着一张脸瞪他,那似乎是她对生活的绝望,总之这日子是茫茫然的没个终了了。

她推开他,又躺了下来,费力的盖紧了被子,伸手在床上摸索着,接着,她找到了遥控器,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

——

屋子里骤然间黑了下来,就连温度都似乎低了一些。

彭程被凉在了黑暗里,霎时间的失明,他感觉像是被一片虚无吞没了,心脏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空气里漂浮着姑娘空荡荡的呼吸,说真的,他不能理解她,她也不太理解他。他仰起头来,使劲的吐出肚子里所有的空气,没有人能理解他,没人。

小伙子的肩膀耷拉下来,好一会儿,他回身把刚刚掏出来的钱又装了回去。

只剩下这孤独的坐着了,这么长久的坐着已经足够想南睡着了,等待变得毫无意义,但他并不是在等她。他站起身拎起包,他知道想南没睡着,生活不就是这样相互的践踏与折磨吗?否则还能怎么样?在他转身要走时,突然,想南坐了起来,直挺挺的,像是诈尸。

“你不睡觉了吗?”她嗓子哑哑的,一开口就吓到了自己,她用力的嗑了一下又说:“你还出去干啥?”

“用你管我?”彭程狠狠的说。

“老公,你别去赌了。”

哼,她怎么总能哭得这么快?

——

那之后的很久,彭程再也不说什么话了,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有的时候天不亮就走了,跟想南连句话也说不上。她终于不用再担心文贝贝了,彭程的心思根本没在任何女人那里,但又能怎样?她仍旧是不能舒坦。

人哪里有舒坦的日子可过?不是十恶不赦,又怎会被扔下凡间来做人。

——

那天彭程就坐在床沿儿上,她的脚边儿,两条腿都从地面上抬了起来瞪着床,差不多是蹲在床沿儿上的。他身子朝前探,抻着胳膊在电脑前摆弄。想南不高兴的飞过来一个枕头,正砸在他的键盘上,彭程便头都没回的咒骂了一句“你别晒脸嗷!”吓得姑娘一抖,他又把枕头飞了回去。

周遭再一次寂静了。

——

晚上的时候,彭程总算是玩儿累了。他撂下电脑,堆了满脸的坏笑,爬过去抱住想南。

“哎!你别闹,你起来点儿。”想南的不乐意,分明是从更久一些时开始的,她盯着手上的电话,眼皮也没撩上一下,胳膊一拐甩开他,但这并没有让彭程停止。男人要解决另外的需要了,于是他厚着脸皮,锲而不舍。

没一会功夫,想南果然就不生气了,叽叽咋咋的叫唤开来,至于他到底做了什么?谁能知道呢?反正两个人闹开了。彭程蹦了起来,去厨房给想南做了晚饭,又端到床上喂她吃下,然后俩人一起看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视剧,从不知道第几集开始看,总之不是开头,看得津津乐道的。他们闲聊着,嘎嘎的笑,接着和着电视剧的旋律**,做了一次又一次,小伙子难得来的兴致总是持久的,然后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彭程似乎不太舒服了,睡梦中他无法醒来,喘息着,吐着吹泡泡似得声响。他的身子侧向另一边,他总是侧向另一边,正好背对着想南。好一会儿,姑娘才被声音惊醒了,她开始摇晃彭程,喊他的名字,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彭程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可无论她凑的多近,仍旧听不清楚。彭程的胡言乱语似乎拼凑不起完整的句子,这把她吓坏了,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接着嚎啕大哭。

——

飞机出现颤抖,慌乱间贝贝无法判断方向,她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这东西可真吓人。好在很快飞机就不抖了,漂亮的空中小姐领口都快被硕大的胸脯挤开了,她从机舱前面的门里走了出来,勒出满脸甜腻的微笑,她开始帮助所有的乘客再一次检查安全带。

“发生了什么?”聒噪的外国人一点都不比中国人更加勇敢,一时间说什么语的都有,恐惧让人们露出了最本真的自我,机舱被嘈杂声填满。

空中小姐一再的说飞机只是遇见气流了,只是遇见了气流,但嘈杂声仍旧此起彼伏。这时飞机又颤抖了起来,这一次更加剧烈,空中小姐跌坐在地上,她的小裙子明显是太瘦了,卷起边来,露出纯白色的内裤,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赶忙站起身仍旧在劝慰,尽管蓝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她还在努力。人们站了起来,把刚刚系好的安全带拽开,站起身来咒骂她,伸手要抓住她,却在飞机又一次颤抖后,都坐了回去,乖乖的系好安全带,哭嚎的开始哭嚎,念佛儿的低头念佛,机舱里乱成了一团。

不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能看见飞机右侧机翼出现类似火苗般的橙色光亮,这时飞机也终于不再颤抖了,它开始了激烈的摇晃。

她可是要回去看妈妈的,难道她不应该回去看妈妈?

贝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这非常困难,她的脑袋里开始分析飞机可能出现的问题,这让她越想越害怕,全身出汗,当她看见机翼上橙色的光时,她突然就冷静了,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

你永远不会知道,上天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补偿你,但他真的对谁都不薄,尽管这补偿总是来得很不及时,但人们却大多可以求仁得仁。

想南正在医院里忙活彭程的身后事,真的是没有什么,彭程的父母和哥哥,她之前都见过,彭程以前很小心的介绍他们给她认识,但她也就只见过他们一次,那一次,不是太愉快。

他们赶来得还算及时,至少彭程的身体还没彻底凉透,他们三个人就都到了。他的母亲木讷极了,冷着一张像是面具一样的脸,把想南已经溢出眼眶的眼泪都摁了回去,她突然感觉自己跟他们三个相比,怎么显得大惊小怪的,她把彭程的遗物转交给他的哥哥,反正也没有什么。

一个塑料袋子而已,像是警察局里装证据的袋子。彭程的钱不多,他赚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剩下的想南都留下了。

“还有什么吗?”张超问。

“没了。”还能有什么?想南的眼眶里突然涌上泪水,小包在墙角哭得像是死了爹一样。还有什么,怕是只有裤裆里还没流完的血了。

张超把遗物里彭程的手机拿了出来,开了机,只剩下很少的电了,好在还能开机。

壁咚,一条短信闪了进来,一个陌生的号码。他不知道密码,把手机又递给想南。想南打开了密码,也不知道是谁,她连那个电话号码都没见过,很特别的一串数字,便又递给了张超。

“程程,你在哪里?”

——

“媳妇儿,有你就有我,没有你,我就陪你一起死。”

“我都不是你媳妇儿了。”

“哎呀,你别老这么说话行不?你别管我搂着谁,别管我跟谁睡觉,你就看到时候老公赔不赔你吧!”

“我不用你陪我。我也不想让你死。你好我就好,你就给我好好的活着。”

“不,我不,我就不,那我也陪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