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们，造反了（四）

一九零零年七月六日中午，福州。

不高的城墙上，稀稀拉拉地插着几杆垂头丧气的黄色三角旗，三角旗的后面，站着几百个同样垂头丧气的清军，他们把步枪架在城垛上，枪口对准了城外，可是，那架着步枪的手，却微微发抖着。

同样微微发抖的，还有闽浙总督刘应，六十多岁的刘应，原先那红润的脸蛋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死灰般的脸。他那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外，花白的胡子随风颤抖着，要是熟悉他的人看见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就是那个在朝廷上混了几十年、一向以官威浓、架子大而著称的刘应。

城墙上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应连忙转过身来一看，来人一脸络腮胡子，身穿一品武将服，威风凛凛，气势汹汹，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细心的人却看得出来，他的脚步虚浮得很，有几回差点儿都撞到城墙边上，显然，他的内心，绝对没有外表这样的气壮山河。他，正是一品大臣，福州将军善联。

虽然以前刘应跟善联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经常起一些不大不小的冲突，可是，在这个时候，善联的出现，让刘应无端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有福州将军率领的大军在此，福州城就有了保障，他那儿想到，善联的心跳得比他还要快呢。

善联大步走到刘应身边，随随便便行了一个礼后，大声问道：“刘总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应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城外突然间出现了闽南军的小股部队，当时巡逻到此的一个管带见势不妙，及时关闭了城门。闽南军对此也没有做出反应，只是迅速布防，封锁了城外所有通道。然后，大股闽南军渐次赶到。我当时正在附近，接到消息后就赶来了。将军请看，闽南军不但全付武装，而且，连洋炮都拉来了，四十多门洋炮啊，几乎是我们洋炮数量的两倍。”

善联连忙接过了亲兵递上来的望远镜，朝着远处看去，他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从原先的红润变成了苍白，随后变成了死灰，嘴里不断地说道：“怎么可能？闽南军怎么可能有那东西？”

刘应连忙问道：“将军，你说闽南军有什么？”

“机枪，是机枪，”善联的声音明显的跟刚才不一样了：“不可能啊，我一直就不知道，闽南军竟然装备了这种武器？机枪是洋人部队才有的玩意儿，就算是老佛爷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也没有装备啊。这东西火力强大，一挺对付几十上百号士兵绰绰有余，总督大人请看，他们起码有好几十挺，就算是李鸿章和袁世凯的新军，也没有这些玩意儿啊？”

刘应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李江到底要干什么？现在老佛爷西逃，朝廷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荣禄又造反，与洋人勾结占领了北京，整个朝廷已经是一团糟了，李江这个时候陈兵福州城外，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呢？”

善联摇了摇头，心虚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保不定，闽南军只不过是要进行正常的调动，是我们自己怀弓蛇影，关闭了城门，还是打听一下他们意欲何为，再做决定。”

说完，善联手轻轻一挥，一个亲兵连忙举起了手中的小旗，朝着远处不断地挥舞着。好一会儿，一个闽南军低级军官模样的人，骑着一匹马，从两里外跑了过来。

善联连忙把身子探出城墙，放低身架子，朝着那位军官大声喊道：“喂，你们是那支部队？领军的是谁？为什么陈兵城外？快把你们领兵的叫来。”

虽然气势仍在，可是，连旁边的刘应都听出来了，善联的心在打鼓呢。一个一品将军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样一个从一品的武官呢？刘应的额头上，慢慢地冒出汗来了，他只能暗中手掌合十，不断地向上天祈求，李江啊李江，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捅出什么大祸啊。

一会儿后，那个军官又来了，脸带微笑，朝着善联以及刘应虚应了事地行了一个礼后，大摇大摆地说道：“我们是共和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我们师长是李天麟，旅长是陈致远。两位大人，我们旅长要我转告两位，我们，造反了。”

“我们，造反了！”轻描淡写的一句放，却把刘应和善联震得差点儿晕倒在地上，也把在场的所有士兵震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步枪。身为福建人，他们自然知道闽南军的可怕，一个营的闽南军，就可以单挑整个福州城的驻军，而城下的闽南军数量在两千多，比守军的数量还要多上一些，这仗，还怎么打啊。而且，就算老天爷突然开恩，打退了城外的这支军队，李江手下可不止这些人啊，闽南军单单在编制上就有八千人之多，真要打起来的话，肯定不止。

城墙上，咯咯声不断，那是士兵们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做出来的反应。别说那些士兵了，就连刘应和善联，这两个掌握福建军政大权的一品高官，又有那个能够控制得住呢？好一会儿，刘应这才朝着城外的那个人喊道：“请转告陈致远管带，朝廷对他们不薄，太后老佛爷更是对李家圣眷有加，任命他为福建巡抚，身列封疆大吏，兼管福建船政局，他的大儿子李天麒也被封为道台，二儿子李天麟被任命为标统，领总兵衔，一门高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现在荣禄造反，皇上和太后老佛爷被迫西逃，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他们李家不思报答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造反呢，难道，他李江就不怕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么？请转告陈致远管带，速速撤军，并上书请罪，还可保一家平安。”

那个军官显然也是个口舌灵辨之人，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城墙上的人大声说道：“上书请罪？请问，你要我们李大人向那个朝廷上书？是向大清光绪皇帝上书、向大清老太后慈禧上书呢，还是向大满皇帝荣禄上书？

刘应一愣，哑口无言，是啊，自己的主子已经被打得往西面跑，天知道现在正在那个破庙里猫着，坐在紫禁城内的，正是他口中的乱臣贼子荣禄。皇上和老佛爷都弃臣民而去了，他们，还呆在这里干吗？

那个军官又喊了起来：“刘总督，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上一次既然敢不顾慈禧的旨意，参加了东南自保，甚至于还想立李大总督为临时大总统，由此可知，刘总督并非是一个因循守旧之辈。那么，你为什么又要死守着四处逃窜的爱新觉罗氐么？你就算想为爱新觉罗氐效忠，也得替福州的父老乡亲们想想吧。炮火轰击下，玉石俱焚，到时候，损失最大的并不是你们这些当官当兵的，而是福州的老百姓，是福州这座千年古城。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投降，即可以保住福州城，又可以保住你们的命，何乐而不为呢？”

刘应满头大汗，转过脸来看了看善，他发现，善联也在直直地瞪着自己，脸上的汗水并不比自己少多少。两个都是久混政坛的老奸巨滑之辈，呆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时间久了，随随便便一个眼神，双方就可以达成默契。好一会儿，两个人齐刷刷地微点下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一个小时后，闽浙总督刘应和福州将军善联联各通电全国，宣布向闽南军投降。在电报中，刘应宣称，为免老百姓遭受兵祸，命令闽北两道以及浙江各道向闽南军投降。刘应的命令见了成效，三个小时后，闽北两道同时宣布投降，而浙江各地道台虽然没有宣布投降，可是，却已经暗中做好了迎接闽南军的准备。

消息传到泉州，连李天佑都感到有点儿不可思议。在他的预想中，在福州，应该有一场大仗的。可是现在，各地满清官员人心惶惶，无心抵抗，闽北两道立刻呼应，也是在情理之中啊。

看着墙上的中国地图，李天佑心中充满豪情。福建在几个小时之内落入掌中，这对闽南军来说，意义重大。福建易守难攻，李家在此经营时间长，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一呼百应，任何一方想要进逼福建，都得心里掂量几下。还有，福建多良港，而闽南军手中又有着全中国最强大的海上运输力量，随时都可以把大量的兵员投放到沿海地区，包括浙江、江苏、山东、广东直至京津地区，都在闽南军的攻击范围之内，闽南军，已经打好了坚实的基础，就算洋鬼子兵力强大，就算荣禄占据了京城，都无法挡住闽南军的进攻步伐。

想及以此，李天佑心情澎湃。再过几天，中华共和国就要在临时首都福州成立。有了老百姓的全力支持，有了美国政府的鼎力相助，何偿大事不成？中华民族的复兴，指日可待。等中国强大了，就算强如美国，也不敢对中国说三道四的，李天佑对此极具信心。

中国人民的耻辱史，眼看就要结束了，中国人，早晚会重新站起来，重现汉唐雄风。中国人站在金字塔顶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