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还真是个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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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抹

挥之不去的微笑

不动声色

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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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昏眩

话说李芳菲三人正想起身,却听见门口一阵喧闹。抬头看,约莫十来人,一色灰白鸭舌帽,淡蓝文化衫,像个旅游团,前呼后拥、吵吵嚷嚷走进店来。

领头一位,胖乎乎、圆滚滚,应该是个导游,摇着一面黄色小旗,满嘴跑火车,招呼众人落座:“哎呀~!我说各位,各位!今儿一大早出门前,弟兄我还真给龙王爷上了三柱高香了!您瞧瞧,龙王爷真给面子!这上车就躲过一阵大雨,下车又是天晴日丽!您还别说,常言道:贵人出门多风雨,又说:贵人出门太阳笑!嘿嘿,咱赶上一个都不容易,今儿个还真被咱全都遇上了!您说说,这运气,真是百年一遇,也忒好了!”矢夫一旁听着,扑哧想乐,不愧是“祖国山河美不美,全靠导游一张嘴”,估计这旅游团出门时正遇到上午那场雷暴雨,瞧这罪受的。

胖导游火车没跑够,还想继续往下唠叨,团队里一个黑皮大个子一手把帽子摔在桌上,开口怒骂:“别瞎掰了快!还特么运气好!一场大暴雨,让老子兜来兜去,多跑那些路!你那破车特么又爆胎!顶着大太阳,干等了大半天!这特么叫运气好?运气好?”

胖导游抹一把额头上的黄油汗,胖脸涨得通红,还想回口争辩,却被旁边一位年长的拦住了:“算了算了,别争了都,吃点东西要紧,待会还要赶路。”他又对柜台里呆立的龅牙老汉说:“饭菜随便上些,但一定要快!要干净!”

龅牙老汉估计被这咋咋呼呼的阵势吓懵了头,嘴上哦哦两声,手里却抱着孩子,没有动。

黑皮大个子见状又冒火了,一个大步冲上去,把柜台拍得梆梆作响,凶神恶煞般大声嚷道:“喂!你个糟老头!特么聋了还是瞎了!叫你快点上菜!上饭!”

可怜老汉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本已像只小羊羔呼呼睡着,冷不丁被这一阵狼嚎吓醒,哇哇大哭起来。都说母子连心,婴儿的哭声立刻惊动了里间的女人,箭一样地窜出来,老母鸡护崽似的挡在柜台前,连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么急干什么!”

矢夫好像看见一只似曾相识的小红鬼,剥了皮的老鼠一般,滋溜一下窜进了柜台……刚才还只是天气燥热,有些难受,被这帮游客进门一搅和,倒像一大锅热油里泼下了一杯凉水,顿时炸开了!再看李芳菲那边,三位女生也早已花容失色,估计都被吓着了。

正在一片闹哄哄、乱糟糟的时候,旅游团里,一位开头就静坐一角、不声不响的小个子,帽檐压得很低,又戴了副墨镜,显得非常神秘。就见这位墨镜二话不说,缓缓抬起左手在耳旁轻轻一挥——只抬手那么一挥,令人惊奇的是,猛然间,这小饭馆内的画面,就像被魔鬼按了一下静止键,同时矢夫脑壳里“嗡”的一片空白,紧跟着眼前一黑!

这片黑暗,只维持了一秒!

是的,一秒过后,眼前的画面重启,却已是另一幅情形!

——女人已经抱过了孩子,口中喔喔连声哄着。

——龅牙老汉已不在柜台里,而是转身拨开门帘,低头走进了厨房。

——那个气势汹汹的黑皮大个,则已坐到了一旁的长板凳上,闷声不响,低头揉着发红的手掌。

——胖导游也不跑火车了,同样坐在长板凳上,眼睛直直地发起了呆。

——李芳菲她们呢?居然已经站起身往外走,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

一秒过后,场景迥异!这?这完全不合逻辑、完全讲不通啊!

矢夫惊恐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觉不出一丝燥热,反而一身寒飕飕的白毛汗!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墨镜什么来头?好像就是他抬手挥了一下,店堂里整个局面都变了。但奇怪,为什么我自己没事?

虽然半个月来,在螺丝巷的出租屋里,也算见过不少诡异瘆人的场景,但今天这样的怪事,还是头一回遇到!

不行,我得过去问问……矢夫脑子一热,刚想起身上前询问,却见那神秘莫测的墨镜忽然抬起脸,嘴角似乎一翘,好像冲这边微微一笑!

眼前又是一黑!矢夫仿佛被下了蒙汗药,一头趴在桌上,没了知觉。

这?这都什么情况?

【第二幕】入梦

回过神时,矢夫发现自己正气喘吁吁,往春蕾小学的方向一溜小跑!

为什么腿脚都不听指挥,不由自主跑了出来?而且,脑袋就像一口大钟被谁狠狠敲了一记,嗡嗡直响,疼痛欲裂……不明白,真搞不明白。

午后的阳光更加灼热,仿佛千万根钢针不间断地扎在身上,辣花花的痛。

矢夫泛着恶心,三步并两步跑到学校门口,已经喘得像条狗。黑皮鬼门卫喂喂喂叫着,迎面一把拦住,好像根本不认识他。矢夫下意识地说刚才我来过,你们周主任让下午再来一趟。对方非常简短,只回了两个字——不在!

正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自古以来,这门房二爷就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做派。矢夫还想追问一句,谁知黑皮鬼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敲了敲旁边的窗玻璃。上面,贴着张纸条,模模糊糊印着几行字——

暑假接待时间

逢周二、周三

上午9:30-11:30

下午1:30-3:30

抬手看表,怎会这样巧?今天8月29日,正好周三。可现在才12点半,距离周主任回来还差一小时。

没辙,先回吧!

顶着烈日,汗如雨下。带着迷茫、困惑和郁闷,矢夫踩着自己的影子重回那条石板老街,却发现山里人家大门紧闭。咦?刚才那帮闹哄哄的旅游团呢?还有那个墨镜呢?怎么都不见了?

心里好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满是疑虑地转回客栈,发现小胡子阿三已经回来了,正叼着烟、眯着眼打电脑游戏,看见矢夫进来也顾不上招呼。

依旧坐回那张散着霉味的破沙发,脑袋里好像有块地方被鬼拿刀切走了,怎么也想不起墨镜微笑之后的事……算了,不想了!反正还有一个钟头,不如再看看这龙珠岛的简介。想到这里,矢夫也问阿三要了WIFI,搜索网页。

前文提到,龙珠岛上共有赵公、蔡家、西浦三村。

岛中部及南部码头一带都属于赵公村,陆域面积8.8平方公里,也是龙珠镇部的所在地。赵公村的地势北高南低,往南正对湖中的黄龙岛,两旁分侍桃花山、赤屿山。靠近渡轮码头有条老街,阿三客栈、山里人家等一排店铺都沿街开设。往北偏东、背山面湖的山坳之中,坐落着春蕾小学,亦即赵氏宗祠。再往北,有座近300公顷的龙珠山森林公园,主峰海拔368米,居龙湖五十四峰之首。龙珠山中,还有建于宋代的云龙寺,古木参天,云雾缭绕,特产龙珠白茶。于此可观泉品茗、参禅养性,正是岛上四绝之一“龙珠问茶”的精华所在。

以环岛公路为界,赵公村东与蔡家村接壤,西与西浦村为邻。蔡家村的陆域面积7.6平方公里,村东正对大丘山、小丘山的地方曾建有一座小庙,里面供奉紫虚道人、武佑真人、霞烟仙子三位仙圣,并设有禹王和五龙老爷的享堂祭殿,后圮废,仅存几块破础石与一片老树昏鸦。村北有石堤长桥连接云柱山、玄廊山两座小岛。其中,云柱山遍植梅林,冬春之交,梅花似海,在此可赏“龙坞梅雪”胜景。而另一座小岛玄廊山,古有虎头牢,后不知何年荒弃。村南有座名为“将军墩”的山丘,海拔仅50来米,辟有饮马池、古枫林,还有神道、石殿、石人石马;东南则建有一座古码头,全用巨型条石铺就,一路延伸湖中,形似苍龙卧水,故名“龙桥”。每逢农历八月,在此可观“龙桥秋月”美景。

岛的西部辖属西浦村,陆域面积最小,约5平方公里。村西可远眺湖中的金鸡、金桂、金芝三岛,西南是金龙湾、金龙洞。时逢盛夏,可于洞中饮冰避暑。夕阳西下,渔歌唱晚,把酒言欢,笑叹人生几何,实为“龙湾消夏”之胜地。

看了半天手机,眼睛发涩,耳里听见楼上传来阵阵女生的嬉笑声。

不会是李芳菲她们吧?刚才听她说要去订房间,莫非就订在这里?

想着想着,脑子就跑偏了:三个妙龄女生,有说有笑,衣袂飘飘,仿佛还伴有沁人心脾的脂粉香……矢夫忽然有些犯困,于是学着葛某人,也把身体埋进沙发,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第三幕】笔记

门外艳阳高照,门内鼾声渐起。

梦里,朦朦胧胧有个声音,像是赵校长,他居然在念诗?

——雨润湖山龙首抬,神仙罗汉聚蓬莱。

——琼浆玉液千杯少,海错山珍百味开。

——叙旧言欢还用酒,风流放浪不须斋。

——曲终笑问何方去,雾绕云深斫细柴。

定睛一看,他老人家正坐在一盏台灯下,穿件白衬衫,刀削的脸上布满捉摸不透的神情,问道:“小矢啊,龙珠岛的传说,你都清楚了?”

“……”他怎么知道我看了手机?

“呵呵呵,”对面忽然笑起来,“其实,龙珠岛不止这一处啊。还有哪几处,你知道吗?”

这神态!怎么像孔乙己在咸亨酒店教人“回”字的四种写法?心里念叨着,赵校长居然也翘起小拇指,蘸了杯子里的水,在桌上比划起来……不自觉地看他画了什么,却惊奇地发现,面前的办公桌竟然变成一片汪洋!

层层波涛,粼粼浪花,风云翻滚,海鸥低飞……

等等!海鸥?这湖上怎么会有海鸥?

再等等!我怎么又坐在一艘船上?

难道这不是湖,这是——海?

转头看,惊见身旁肤色黝黑的水手正在忙碌着,船老大手持一瓶看不出牌子的长瓶白酒,咕咚咕咚直往肚里灌。小船剧烈摇晃,空气中飘满了水雾和刺鼻的酒味。看船上的旗帜,一面认得,另一面却不像内地的。船老大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嚷道:“再过去就上龙珠岛啦!”只见他满脸红光,用坚毅的眼神扫视着船首前的海域……

忽然,又变戏法似的,赵校长面前的桌面变作一片平板,刚才的海风、船只、怒喊,统统不见,只铺着几张杂乱的报纸,看日期,好像是8月15日的。

“这——怎么回事?”矢夫指指桌面,诧异地问道。

赵校长摇摇手,讳莫如深地喃喃自语:“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帮忙吗?”

你刚才不是哈哈哈命中注定吗?怎么又问!还嫌玩我玩得不过瘾?

也不等矢夫回应,赵校长就从黑暗中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过来说:“喏,因为这个……”

矢夫伸手接过,借着灯光,细看那本笔记。

像是皮革封面,压成凸凹不平的款式,右上角两个烫金汉字。打开来,扉页上应是用红色毛笔,竖行写了四个铜钱大的字:

痴人笔记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爬满了蝇头小字和各种看不懂的图案。看那笔迹,有钢笔、细毫毛笔,还有沁着油斑的圆珠笔,以及模糊不清的铅笔。颜色有黑有红,还有蓝黑甚至绿色的,杂乱不一,简直像个生意兴隆的水果铺。

再看内容,像本笔记,又像日记,但只有日期和星期。而且,好多地方都被浓墨涂抹了,也不知是作者自己删的,还是被别人抹掉的。

起首一篇,是这样的:

2月9日,星期三,雪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一

那些东西,根本不像当初想象的。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陈教授已经回家,还没赶来。月亮也起了锚,远远飞走了。下雪了,火红的,像那看不见的月亮。□□□□□□

下面被油墨涂掉一大页,只剩开头这段,显得非常突兀,就像开封包青天额上那只白晃晃的月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矢夫肚中怨道,但又止不住好奇,翻过被涂黑的那页,反面有一大段类似自叙的笔记:

标题是:吃人的心理分析(存疑,待考)

吃饭时我问凯文有没有被吃过?他们都说没有。那很好。我被吃过。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头很痛,后来就麻木了。□□□□□□。醒来时,我已在黑影的肚子里,非常拥挤。想骂人,可什么也骂不了,因为嘴巴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挤到肥肠,才找到我的嘴,还剩一小块,留点胡茬。□□□□□□

这段文字的后面,画了只蹲着的小狗,旁边还有一颗心。矢夫觉着这只狗好像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挠着头继续往下看:

被吃之前,我脱光衣服露出原形,别人纷纷拿手机拍我,远远指着笑,还喊:快来看啊!那边有个疯子!

所以我开始逃,像只误入罐中的苍蝇。其实大家都是苍蝇,无缘无故转到这里,忙完了就离开。□□□□□□。我也想通了,都来抓我吧!抱着这种近乎无知却也无畏的想法,我又一次被捉住,拖到屠宰场。说实话,我不想割自己的肉,他们就围过来,掏出雪亮的刀子帮我割。终于知道痛快和痛苦的区别:痛快就是一刀解决,阿弥陀佛;痛苦却是千刀万剐,生不如死。透过痛苦,看见我的肉一块块往下掉,左右蠕动,像群蛆虫。我说我不想死,他们就来帮我,还有个声音在响:有没有满足?我说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割我的人又开始笑了,露出锋利的牙: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傻子!

痛苦就是这样,我们都随身带着,浑然不觉,只在别人吃你割你肉的时候,才能知道。

矢夫看不懂,摇摇头看校长。校长不吭声,扬了扬螳螂脑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随后几页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笔记,间或配两张白描或设计图,根本无从理解。又翻过几页,发现一篇全用红笔写成的,血书一样非常的吓人,一开头好像看懂了,后来又不明白了,内容是这样的:

4月9日,星期六,晴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六

那天被困在塔里,为了打发无聊,我就问凯文喜不喜欢看小说。他说不喜欢,太荒唐。其实,那是他没看懂。这次行动,正因为没搞懂这些,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那边,我们都是被人吃的猴子。凯文就问干嘛不比作臭虫,非得比作猴子?其实,这猴子不是别的,正是花果山上的那位,他想求得人身的自由;还有梁山的一百零八位,想要地位的自由;还有开药铺的西门猴子,想要性的自由;连同宝玉猴子,一心想婚姻自由……都是猴子。最后孙猴子体能不达标没蹦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被压五指山下五百年又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封了功名成了一尊泥菩萨,梁山猴子被招安利用死得很惨,西门猴子喷完冷气做个风流鬼,宝玉猴子则去当了和尚……都玩完了,都被吃了,渣都没剩。凯文就和我笑啊,完全忘记了接下来的任务有多艰难。

矢夫心头火起,奶奶的什么玩意啊!索性翻过一大半,看到一篇用炭笔写成的,字迹模糊,虽然很短,但同样看不懂:

9月29日,星期四,多云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二十一

这次考察陷入僵局,很多新的谜团不断冒出,情况越来越复杂,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看来必须暂停!暂停!但今天陈教授说了句:你真的很单纯。我辩解说:所以我喊救命!他又说:可惜没人救你。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们太仁慈。□□□□□□

矢夫简直快崩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已没了耐心,直接翻到笔记末尾,那里用水笔写满了一页,都是一句一行,乱糟糟根本看不明白,旁边还勾画了不少几何图形,看似人物,又似花草,却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还想翻回去再仔细看看,突然一阵狗吠,把矢夫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