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临城下,时节怔怔地望着城墙,出了神。

无支祁见他神情凝重,出声问道:“小子,发什么呆呢?”

脑中突然出现声音,时节吓了一跳原地蹦起三尺高。

城外行人见此情形先是一惊,而后便笑出了声。

无支祁也没料到时节会有如此反应,不免调侃道:“你胆子蛮大啊,要是我,一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蹦上三尺高。”

时节定下心神,才意识到脑中的声音是无支祁在说话。

“你这是搞哪一出?”

一众行人刚见了时节凭白无故跳起,又见他自言自语,都以为这眼前少年是个疯子,不由叹道:“长得是真俊,人也精神,可惜是个傻的。”

无支祁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时节脑袋里反复震荡,直叫时节觉得头晕眼花,笑了半晌,无支祁才回道:“小子,你也瞧见了,我以指环形状与你说话多有不便,你可带了化形丹?”

“化形丹倒是有,可你变成人形我也不好带你回家啊。”

“这不打紧,我传你一套心法,以你的定力学个传音之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什么定力?”

周遭路人又开始指指点点,时节一下子臊红了脸,他忘记了周围还有很多人,想来他一个大家族的少主,何时受过这等笑话,只好低着头,急忙去寻找个僻静之处。

一人一蛇本就在城外,只需避开进城人群便可放开继续谈事。

时节取了化形丹,交予无支祁,无支祁吞下丹药运劲吐雾,雾气散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立在那里,清秀俊逸、目似朗星、风度翩翩。

无支祁化作人形,当下心情大好,“这样轻松许多,有手有脚方便得很。”

时节瞄着他,忽然对着无支祁的脸挥出一拳。

无支祁一把抓住时节,皱眉道:“你小子作甚?”

时节收回手,咧嘴一笑,“瞧你连化形都不会,我试试能不能打得过你。”

无支祁冷笑一声:“我是受了伤需要调养,懒得消耗法力做这些琐碎小事。”

说罢无支祁招招手,示意时节凑近一些,“附耳来听,我传你心法。”

时节探过身去,将无支祁所说之法牢记心底。这心法理解起来倒是不难,聚神凝念,将心中所想默声念出,能叫无支祁感应到便好。

“这心法你先练着,能叫我听到就算成了。”

“你这付模样也能听得到?”

“都叫你练了,自然听得到。”

时节点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问道:“练成之后,我想些什么你都听得到?”

“怕我听到不用心法凝神就好。”

时节应了一声便同无支祁入了城,永临城是三祖山周边第一大城,城中百业都与道士们所用之物有关,一如衍生堂附近,多是药农。

未走多久,时节便见前方人潮涌动,许多百姓聚成一群拥挤着向前走。

人群熙熙攘攘,无支祁跟着时节挤在其中,颇为不满。

“小子,你放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走最挤的一条,你是怕我趁机吃了你吗?”

“我早说了,你不可能吃了我……”

时节忽然停住,纳闷道:“我说过这句话吗?”

无支祁回道:“没和我说过。”

“奇怪了,我在梦里说过?”

无支祁没答话,他发觉人潮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前面有好些人挤成一团,似乎在围观什么。

待到两人走近才发觉人墙层层叠叠几乎没有缝隙,时节抬手推了推,前面的人丝毫不动。

时节摇摇头,说道:“啧,这热闹凑不成了。”

无支祁闻言一乐,说道:“想凑热闹?”

时节问道:“你有法子?”

“听说这边临江处有一酒楼……”

“好说好说。”

无支祁微微一笑,径直向人群走去,他所至之处人们竟主动侧身,时节跟在后面倒是轻松走到了人群前面。

时节奇道:“他们居然给你让路?”

无支祁笑道:“蛇妖擅长蛊惑,让凡人按我的心意来做,并非难事。”

“你不张口,他们就能知你心意?”

“凡夫俗子而已,我只要立在这儿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受我影响。”

时节撇了撇嘴向前望去,却发现百姓围观的那个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敖克……”

时节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拽着无支祁小声说:“妖师家的少主在这,快走。”

无支祁闻言也是心里一惊,自己这副形态万不可被其他人知道。他慢慢后退,却发现敖克身边的狼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无支祁苦笑道:“怕是没办法脱身,他带了妖怪来。”

时节低着头,小声说:“先走再说。”

时节转过身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大喊:“时节,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正是人群中的敖克,时节心中暗自叫苦,硬挤出个笑容转过身去,说道:“敖克,你也在永临城呀。”

时节走过去,敖克见他倒是十分亲切,“我前两天来这里见一个朋友,正准备回去,没想到遇见你了。”

敖克这个人,时节是蛮熟悉的,这个人算得上的妖师家里唯一不讨人嫌的,可能是年纪相仿的原因,他对时节总是很热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衍生堂的人就瞧不起自己。

时节道:“那是真巧,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说话间时节偷偷冲身后挥手,示意无支祁快走。

无支祁刚一动身,敖克身边的狼妖就呜呜地叫了起来。这狼妖并没化成人形,还是一番野兽模样,是以不能说话,只能叫上两声提醒敖克注意。

敖克听到了狼妖的叫声,看了看人群,对时节说道:“你带了朋友来。”

时节心虚,小声道:“没啊。”

敖克看看时节,很是疑惑,便向人群走去想看个究竟。

“时节!你可让我好找!”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了时节身上,时节抬头望去,是狐侃。

敖克刚走进人群,就看到一只化着半个人形的狐妖从人群中走出来直奔时节而去,十分惊讶。

敖克道:“这位是?”

狐侃笑眯眯的说:“狐侃,狐妖狐侃。”

敖克一愣,狐侃的大名谁能不知,只是自己一直没见过它的真身,他也没料到一直和妖怪没什么接触的衍生堂少主,竟然认识这么厉害的一只妖怪,而且看情况两人感情似乎还不错。

“时节,你认识狐侃?”

时节刚刚逃过一劫,整个人还有点懵,“狐侃?认识,认识。”

他还没弄明白狐侃为什么会在道士的地盘里,一般来讲妖怪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而且还是老样子化了半个人形,眼下又跑到了敖克面前……时节不禁为狐侃担心起来。

“请我喝酒!请我喝酒!”

狐侃拍打着时节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在这附近我赶紧就跑来了,白喝的酒我可不能错过。”

说罢狐侃看了一眼敖克,又补上一句:“冲着时节的面子,可别打我主意。”

敖克闻言也是一笑,道:“狐兄说笑了,时节的朋友就是妖师家的朋友,这顿我请。”

狐侃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连忙道:“走,走,临江有间酒楼,名头特别响。”

狐侃说着便拉着时节向南走,时节偷偷向人群瞄去,人群中哪还有半点无支祁的影子。

不过说到临江的酒楼,时节倒是也有所耳闻,每个人提起这个酒楼时,都不会说酒楼的名字,而是叫它临江的酒楼,这其中的原因就是……

这家酒楼的名字就叫做“酒楼”。

时节眼下就在这家酒楼里。

面前的狐侃此时正和敖克喝得开心,时节坐在一旁却感受不到这两人的欢乐,他满脑子都是无支祁究竟去了哪里。他望着外面觉得事情不妙,敖克此次前来绝对不是单纯的来看朋友,以妖师家的性格来讲,如果衍生堂的少主去了三祖山,那么就也要去他们妖师家一趟。自打衍生堂帮助道士在妖师家的地盘里扳回一局后,妖师家就对衍生堂非常上心,衍生堂眼下所有的事情妖师家都会插上一手。

想到这里时节就觉得头大,自己以前还未觉得妖师家如此霸道,不过越是临近成人礼,他就越发觉衍生堂的处境不妙,而且父亲和齐礼在不久前,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自己的成人礼,这使得时节对成人礼多少产生了一些畏惧。

“时节,去我那儿玩几天?”

不出时节所料,敖克果真要他去妖师家。

时节知道这事不好推脱,唯有应下来,“好啊,正好快到成人礼了,我在家呆着也是闷得慌。”

狐侃支棱着耳朵,把毛茸茸的爪子抬了起来:“嘘,看那边。”

时节望过去,见门口来了三个怪人,这三人没下雨却穿着蓑衣,带着大斗笠,叫人瞧不清他们的模样。

三个人走进来一声不吭,直勾勾地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当他们看到时节这桌时,便像锁定了目标一般缓缓走来。

狐侃拎着酒坛,问道:“你俩谁认识?”

“小小水妖而已,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敖克未动,因为他的狼妖已经站起来了。

三个水妖口中念叨着什么,有水缓缓从他们身上流淌出来,水流到地板上像是有意识般蜿蜒着延伸到了狼妖的身边。

狼妖呲着牙,身上慢慢燃起了一层火焰,仔细看去,这火焰的颜色正在慢慢变化。

狐侃见状忙将时节拉至身后,说道:“小心,这狼妖的火焰来头不小。”

“火不怕水?”

时节对妖怪和法术不大懂,但从五行来看,水应当是克火的。

“同种血统的水火才能五行相克。”

狐侃指着狼妖说道:“这是有上古神妖血统的狼妖,除非对方也是上古血统,不然就没得比。”

时节看去,果然那三个妖怪操纵的水一逼近就会尽数干涸,但是三个妖怪也不慌,控制着水将时节一行人围了起来。

而狼妖却完全不理他们的把戏,径直向三个水妖走去,狼妖每走一步,那流水便蒸发一分,待到狼妖走到他们面前,那三个妖怪连自己都蒸发了,三件蓑衣掉落在地上,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

时节从未见过如此奇怪景象,便出声询问。

敖克眉头紧皱,他扫了一眼周围,却没看到任何异样。

这一幕惊到了在座的食客们,他们起初被吓呆了,此时反应过来全部都尖叫着向外跑。

这一跑,却要了他们的命。

每一个人,在迈过门槛的瞬间都化为了一具白骨,倒在酒楼门外。

而后有人叫着想要翻窗而出,却同样成了一堆骨头。

眼下这酒楼,唯有白骨才可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