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楼畔清风伴晚笛

是夜,凌弘一个人枕着双臂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索性翻身坐起,盘腿打坐起来,将体内的气劲暗暗运起,试图借助周身流转,来突破第二层武阶的瓶颈,从而进入第三层武阶。可是不知为什么,平时能够安稳运转数个时辰的气劲,今日却各种无法进入状态,唯恐思绪不定走火入魔的凌弘只能是暂时停下功法修炼进程。

四周黑漆漆的,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今夜已经完全宣告告别了睡眠的凌弘郁闷的靠着床柱仔细的梳理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早上霍菁瑶那丫头带自己去找韩御医,可是韩御医见到是见到了,可是没等到和自己交谈,就突然遇到了刺客刺杀。

刺客。

凌弘沉吟一会。

他还是无法释怀刺客临死前说的那句话,那句话无论是表面意思还是内里意思,都在从中透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消息——自己和韩御医有某种藕断丝连的关系。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如果说自己和韩御医曾经认识,或者至少有过几面之缘,那么也不至于在大殿内见面时是那种陌生人的状态,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凌弘知道一个人可以伪装,但是哪怕一个人伪装的再好,无防备的突然碰面,也是无法隐藏内心的惊讶的,而这种惊讶,恰好会或多或少的溢于言表。

韩御医的表现,完完全全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可是事实证明,自己的确和韩御医有某种不知名的关联,尽管这个信息是敌对人物告诉自己的,可信度要折半,但是有句话不是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吗,特别是一个下一秒就要自杀的人,没有任何必要来欺骗自己,还是在自己和他没有任何利益纠纷的情况下。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凌弘一谈起韩御医,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清冷的人儿,穿着打扮虽然各种的闺秀范,可是性格却是像冰山一样不可亲近,不过话说回来,她身上的那股特殊的异香,闻起来还真是令人陶醉。

还有她的实力。

凌弘险些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目前他少有的不能接受现实之一。明明看起来和普通女子无一,一瞬间爆发起来的实力,恐怕已经高出了自己许多,已经达到了三层武阶随意释放气劲的水平,但是让凌弘怀疑的也是这点,按照常理来说,三层武阶刚刚才能够驾驭气劲,应该不能够熟练的收敛气劲,而那韩御医居然能够做到之后几阶才会的收放自如,让自己也一时被瞒了过去。

另外的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譬如监天卫提督,他对自己在调查韩御医似乎已经开始起了疑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模糊的印象里,对监天寺监天卫什么的,就没有什么好感。

“看来之后要小心行事了。”

凌弘心里自言自语道。

正当凌弘释怀后将要睡下,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抓挠声,就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使劲的在木门上磨蹭。凌弘双眸一凝,套上靴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以惊人的速度呼的一下打开了门。

“就知道是你这个家伙,半夜不睡觉的夜猫子。”

凌弘哭笑不得的蹲下了身子,从地上抱起了一只肥肥胖胖花白色相间的毛绒球。只见那毛绒绒的球体使劲的磨蹭着凌弘的胸膛,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喵。”

知道这猫出现规律的凌弘不假思索的探头向外望去,他的房间正对出去正是这驿馆的花园一角,所以每天早上的晨练他都是在这一块地方随意对付一下,只是今晚这猫的出现,让凌弘有点诧异,因为这猫在的地方,基本上代表……

“霍菁瑶?”

凌弘扶额无奈一笑,纵眼望去,那块长条石凳上所坐的,不正是霍菁瑶本人吗。只是这时的霍菁瑶,一身素色衣裙,长发散放,一反往日嬉闹,静静望着脚边不远处的一处池潭,头顶的弦月映在水面上,随着微风拂过,同涟漪碎成了无数片光点。

一声悠悠笛声奏起,婉转而又令人深感哀伤,就好像那寻找归途的鸿雁,一声声凄厉的啼叫,啼到无声,啼到泣血,可是依旧找寻不到回家的方向。

几乎完全沉浸在笛声中的凌弘在门外悄然聆听着,生怕破坏了此时难得意境,不知道为什么,这笛声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好像一触之间,就能够触碰到自己遗忘的过去。还差一点,只是那么一点点,凌弘倾尽全力,却还是无法真正的回忆起过去的事。

从自己的幻觉中恍然醒来的凌弘感觉好像自己在这里站了千年之久,迈动酸麻的双腿,凌弘信步走向霍菁瑶。

笛声还在继续,走向霍菁瑶的凌弘吃惊的发现自己眼前不知道何时出现一个光点,先是一个,接着两个,三个,几乎是接连争先恐后一般,无数的青绿色光点像天上闪闪亮的星星一样,一下子全部一起出现,然后围绕着霍菁瑶的周围缓慢得打着转。

凌弘伸手抓住一个光点,凑近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只腹腔发着微微点点光辉的萤火虫。许是被凌弘的鼻息惊扰,这只萤火虫立刻惊恐的飞走,重新加入了族群中。

“菁瑶……”

凌弘站在了霍菁瑶身后,在笛声中,他的内心无比的平静,不只是凌弘,就连凌弘怀里的猫,此时也是异样的享受,四脚朝天露着肚皮微眯眼睛。

“嗯……”

曲尽,霍菁瑶慢慢放下手中的笛子,凌弘方才定睛看去,刚刚吹奏出如此无比悠扬曲调的笛子,竟然通体翠绿,混合着一点点奶色的白,在月光下显得是那么晶莹剔透。

“玉笛。”

凌弘说道。

“萤火虫真美啊,”霍菁瑶背对着凌弘,她斜过头,仰望着即将散尽的萤火虫,“可惜和烟火一样,不过是绽放过后,终归会消失不见的流萤。”

“菁瑶,你没事吧。”

“没事,”菁瑶微微一笑,凌弘视线里她的侧颜是那么的娇艳动人,可是在这倾城容貌下,又是为何隐约透出一股对现实的无奈,“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的留住美丽,那该多好啊。”

凌弘沉默不言,他轻抚着怀里的猫,心里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被牵动一样痛楚,他好像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被封锁的画面片段,可惜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的清晰,只能隐约感觉到其中自己的开心,难过,还有痛苦。

“小弘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能记起自己的爹娘吗。”霍菁瑶突然转过头问道。

凌弘一怔,而后脑袋轻摇。

“我也丢了娘呢。”

霍菁瑶平静的说道。

“娘这个字眼,对于平常人来说,是多么熟悉的字眼,几乎天天都会提到,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那么的拗口,那么的生涩。”

“那望东城那个……”

“那只是我爹后来续的弦,永远替代不了我心里娘亲的位置。”霍菁瑶不动声色的反驳道。

“我从记事开始,童年里就没有娘亲这么一个在平常不过人,而唯一能证明我娘亲存在过的,只有这一只玉笛。”霍菁瑶将玉笛拿起,贴在脸颊,仿佛这样,就能够感受到自己亲生娘亲在温柔的抚摸自己。

“你一直,对这玉笛有那么深的执念吗。”凌弘语气有些顿挫,因为他刚刚无意的回过头时,看到的柱子后阴影下那个落寞的肥胖身影。

“毕竟,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啊,难过的时候吹起它,就好像娘亲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坚强的活下去,这样才不会辜负爹爹的希望。”

“呵……”

凌弘苦涩一笑,脑海里回想起了几月前的一段场景。那时的他,有事无事的就去望东城城墙上坐着,每当这时,旁边与平喜国边境接壤的小国便不敢前来骚扰。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凌弘提着一壶酒便上了城墙,没喝多久,就看见霍山浑身肥肉乱颤的身体一摇一摆的朝自己走来,一番训骂调侃后,霍山接过了自己的酒,大饮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这令凌弘有点意外,因为霍山几乎从不饮酒,作为边境城防官的他,一直恪尽职守的坚持每日亲自带兵巡防,哪怕生病了也是带兵照常,这种老顽固在这种时候会跟自己喝酒?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一口酒后,霍山话匣子就开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的女儿。只见他顶着城墙,揉搓着自己的肥手,一个很少与人知晓的秘密向凌弘透露了出来。

“凌弘啊,我知道你小子没心没肺,但是你和我女儿玩的好,有件事情还是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知道底细,这件事情埋在我心里已经十几年了,今天能说出来,也算是我的一大释怀。”

“其实菁瑶,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从大越边境上从一个逃荒男人手中领养的。当时我正去和大越接壤的小国办点事,遇上了从大越逃难出来的难民,他们说,大越发生了兵变,四处战火纷飞,并请我收下这个女婴,让我带回平喜,永远不要再回大越,至少不要带女婴回到大越。”

“当时我还是很怀疑,毕竟当时平喜国和大越并没有明确的联盟关系,不过我转念一想,我自己膝下并无儿女,又看这女婴长得水灵,和我有些缘分,便允下了。”

“凌弘啊,我霍山,这辈子没有拜托过太多的人,但是你小子,算一个,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我……我不在这个世界了,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菁瑶,拜托了,在那之前,也替我保守好这个秘密,为我,也是为了菁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