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翩翩君子露獠牙

整个面试过程“波澜不惊”,四位先生轮流出题,考核刘伯阳的治《易经》、《论语》和《孟子》三部经义的水平。刘伯阳要考的是经义进士,主修《易经》,兼治《论语》和《孟子》,这些在“报名”时早就说明好的。四位先生因此是对症抓方,目的性非常明确。

刘伯阳的肚子里还是很有货的,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四位先生也是频频点头,唯独巽石公微微蹙着眉头,可把坐在他旁边的闵连觉吓得够呛,难道自己老爹又要作妖?这可如何是好?枕边风已经三令五申,外甥的入学考核必须顺利通过,否则后果自负。

想到这里,闵连觉不由后背发冷。自家娘子不仅聪慧,而且做事非常果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害。要是外甥考核不过,这后果估计就是明天自己的几位娇妾美姬会被“发卖”。

跟许家九娘子不同,闵连觉这几位侍妾或是买来的,或是婢女,属于地位最低的“临时合同工”。作为闵连觉的嫡妻闵唐氏有权“中断合同”或“转卖合同”,把这几位可怜的女子赶出去。当然了,这几位女子有颜值,在闵连觉的调-教下,又知书达礼,进可红袖添香,退可激战床榻。如此美人,大把的人想当“接盘侠”。而按照大宋目前的律法,那几位美人只需再签订“合约”即可到其他富贵人家上岗。

闵连觉心里转过千百回,冷汗都下来了,悄声道:“父亲,对安明你有哪里不满意?”

“其它甚好,就是太四平八稳了。”巽石公微微摇头道。

闵连觉明白父亲的意思,不由放下心来,还没来得及劝告,却听到旁边一位老先生开口了。此人被尊为临江公,也是石鼓书院元老,江南士林的大拿。他倒不是因为避嫌没有参加刘伯阳的入学考核,而是大家都认为杀鸡焉用牛刀。

“四平八稳有什么不好?像苏学士、王文公那样的天才又能有几个?而且文笔锐利,锋芒毕露,遇到对眼的考官,会是天纵之才,要是遇到不对眼的考官,会被认为是乖僻投机之辈。所以还是稳当的好。”

临江公的话让巽石公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语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口试加笔试,刘伯阳的入学考核通过,四位先生在考核结果上签下名字,递给山长闵连觉。闵连觉又转递给临江公和另外一位宿老,两人作为见证人签下名字,最后再由闵连觉以山长的名义签下名字。从这刻起,刘伯阳就正式成为石鼓书院的正式学生,参加明年省试的预备学子。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刘伯阳自己不作妖,或者没有其他天灾人祸,明年的进士应该有他的名字。

刘伯阳恭敬地按照先生的指导和要求,拜过至圣先师文宣王以及其他先哲的牌位,向几位先生行礼,献上脩礼,最后接过一块木牌,完成了入学仪式。

“诸位先生,还请留步。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刘伯阳叫住了几位先生。

“安明,有何事?”

“回禀山长和诸位先生,我的同窗韩秀平原本也想投报石鼓书院,只是有感学识尚缺,达不到书院的要求,便决心再学习一年,以求明年的扣门之试。他闻知学生斗胆求试书院,便托我向诸位先生投书,请诸位先生斧正。”

闵连觉和诸位先生都知道刘伯阳话里的意思了,也不以为然。这些年石鼓书院行情暴涨,所以投考书院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说就近的江浙一带,就连江南西两路、荆楚一带的学子都千里迢迢地跑来报考。而各种“走后门”“拉关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种投书算是很正常的了。

“哦,韩秀平,兴化军韩家子弟,可是仙游韩家二房嫡子?”一位叫李中智的先生问道,他就是刚才考核刘伯阳的四位先生之一。

“正是。”

“安明,你把这位韩秀平的投文拿来,让李先生看看,大家一起评论一番。”闵连觉说道。他这是一番好意,在他看来,既然是外甥的同窗求托投书,看样子跟李先生又有点关联,不如当众把投书文章拿出来,请诸位先生评论一番,留个好印象。那位韩家子弟敢给书院投书,想必应该是有几分才华的。

“我跟东章在光禄寺共事过,也就是这位韩秀平的大伯。听东章提起过他家的这位千里驹。”李先生看出了闵连觉的好意,笑呵呵地解释道。当他接过刘伯阳递过来的盒子,看到上面完整无缺的火漆封条,心里不由一咯噔。但是众目睽睽下,他来不及想太多,把盒子放在桌几上,用纸刀挑开了封条和火漆。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把这叠纸拿起之后,李先生发现最下面还有三张单独的纸,整齐地放在那里。他拿起来一过目,脸色变得铁青。旁边的先生凑过来一看,脸色也变了。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闵连觉接过那三张纸一看,勃然大怒,转过头对刘伯阳呵斥道:“安明,你这是作甚?!”

刘伯阳愣住了,一脸的不解,闵连觉无声地把那三张纸递了过来。两张是泉州都平当铺的“存款单”,各两百贯,第三张是泉州安蒲记货栈的“货札”,上面写明货款付讫,凭单可提货品若干。

现在的当铺不仅可典当,更有放贷业务,所以也有存款吃息业务。泉州都平当铺,据说是泉州前五位的当铺,韩家是股东之一。安蒲记货栈就更有名了,专营波斯、天竺的货品。在这海商气氛浓厚的福建路,稍微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种货札谁去都可以提货,认单不认人。而且大家也知道,这种货单你可以不去提货,货札直接按当前“牌价”折算一定比例的钱财给你。按照上面的货品贵重和数量估值,起码五百贯。这合计下来就是九百贯往上。

刘伯阳脸色也是大变,愤怒、委屈、羞愧种种表情在他脸上浮现。他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怒吼道:“韩式贤,你这竖子,欺我太甚!”

说罢,他跪伏在地,带着微微哭泣颤音道:“韩秀平那晚千叮嘱万嘱托,请我投文书院,还切切托请,说他怕文章写得不好,被人耻笑,故而请我私下交给山长即可。他的文章虽不出众,但学生也是见过的,还有几分文采,这般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谦虚而已,不做多想。谁曾想这厮有阴私包祸其中,是想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身败名裂无妨,只是连累山长名声受污,学生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罢,刘伯阳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闵连觉站在那里脸色铁青,阴晴不定。巽石公、唐慕颜等大佬则站在一旁,脸色肃穆,都不发一言。

最后李先生长叹一声道:“安明先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相反,你还是受害者。要不是你毫无私心,当众投文,真的怕是中了奸人的圈套了啊。”

临江公这时出来补刀了:“没错,无欲则刚,安明心无杂私,所以才能将这肮脏腌事露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韩家名列仙-游士林百年,却是出了这么一个东西,哼,只怕他们韩家祠堂上的先祖牌位都要跳起来了。”

基调定下来了,众人纷纷点头,添砖加瓦。刘伯阳是个惨遭好友陷害利用的可怜儿,幸好性子淳朴,无欲无私,这才“幸免于难”。闵连觉是奸人要收买的对象,他已经严正斥责了这一丑劣行径,同时宣布只要他当一天石鼓书院山长,韩式贤就休想踏进书院半步,以儆效尤,警示那些怀有小心思的人。这一表态和举动也获得在场众人的赞赏,大家纷纷表示,要严厉打击这股邪气歪风,以正石鼓书院乃至福-建路学风。

而这里面最坏最万夫所指的就是大坏人“韩式贤”,他利用同窗好友,意图收买谋私,坏,非常地坏。经过此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韩式贤算是断了前途了。因为这件事很快会传遍大宋整个仕林和“学术界”,以后没有哪家书院或先生会收他。就算以“无学籍人士”去考试,恐怕县试都过不了。考得成绩好知县也要把他刷下来。你录取此人,是不是被收买了?不但如此,韩家此后十年内恐怕都难出举子进士了,因为大家都要避嫌,怕名声有污。而韩家顶梁柱,韩式贤的大伯恐怕也要受牵连。名声受损不说,韩家算是死死得罪了刘家、唐家和闵家。别人不知道这三家背后的关系网,混士林的怎么不可能知道?不用闵家动用密密麻麻的同窗、师生关系网,光是刘伯阳的舅舅,唐国维出手,就能让韩式贤的大伯就此蹉跎不前了。而你韩家先打脸陷害在前,他们三家要反击报复一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最后巽石公做最后总结:“韩家出了这么一个即坏又蠢的家伙,的确是一件可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