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石韫玉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

“这就是长安,好热闹啊!”叶安安趴在车窗上探头探脑。

季风宠溺的望着叶安安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那个灯笼好漂亮啊!还有那个,那个雕刻成小鸟的木头,可以飞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马车内尴尬的气氛缓和许多,似乎被叶安安快乐感染。

“季风,你快过来看,那个,还有这个!”回头朝季风招手,另一只小手于车窗处指点。

“你看便好。”委婉拒绝。

“那我们去逛逛好嘛?”撒娇的凝视着季风,儿化音婉转悠扬,比娇娘还要娇媚几分。

“好不好嘛?嗯?”起身坐在季风身侧,捏着衣袖,脑袋搭拉在其肩膀上,左右摇晃他的胳膊。

季风在叶安安的撒娇的功力下压根扛不住一时片刻,立马缴械投降,连声应道。

转头朝君乾歉意一笑,“麻烦君兄一路照顾,就不多做叨扰,我们在这下车便好。”

“嗯,乌归停车。”君乾心念皇宫,也无意挽留。刚好顺着叶安安的意思送走他们。

叶安安直想翻白眼,照顾什么了?坐在那就像一尊大佛,又不是谁都想供着他。还是季风太和善。

“后会有期。”季风临下车时,礼数的辞别。

“嗯。”归心似箭的君乾没有注意旁人所说所言,浓浓的鼻后音应了一句。

繁华富丽的长安街,路两旁各形各色的摊贩,琳琅满目的稀奇珍宝,高楼耸立,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不愧是长安。

一下车的叶安安像撒了泼的兔子,这瞧瞧,那看看,看什么都好奇,季风也不恼,静静的跟在其身后。

“这里的簪子好漂亮!”叶安安逗留于一摊子上,久久不愿离开,这个放在头发上比划,那个也不舍得放手。

“这个好看吗?”一只玲珑流苏放在发髻处比划给季风看。

“好看。”阳光下的叶安安白皙明亮,配上淡紫色的流苏恰到好处。

“那这个呢?”放下流苏,换上一只璎珞比划。

“好看。”浅笑暖如旭日东升,虽不懂女孩子家的东西,于眼中,两只各有千秋,但配上叶安安,都是极好。

“怎么可以都好看呢?更难选择了。”嘟囔着嘴,两手紧握着两枚簪子,舍去那个,都是不愿。

“若是喜欢,都买了。”

“真的?”叶安安惊喜的看着季风。

“真的。”

女商贩看见季风时已垂涎,听到他豪气买下更为倾慕,不由得羡慕说:“你家公子对你可是真好,你真有福气。”

叶安安一愣道:“大婶眼力真好,我家夫君对我自然是好。”

季风面色微红,站在一旁,并不解释。

“什么大婶?!公子玉树临风,怎么会找一个丫鬟做夫人?!简直痴心妄想。”女子对叶安安的说法弃之以鼻,两人天壤之别。实在不搭。

“丫鬟怎么了?你倒不是丫鬟,怎么没看见你有这么一个英俊的夫君呢?”虚心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肥大的男装,不施胭粉,确实容易误会。但要在气势上压过她。

“你……”女子一时气结,指指点点,说不出个究竟。

“算了,不要了。人家似乎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吧!”两枚簪子直接放回摊子上,挽起季风胳膊往前走。商贩女子的呼喊声遗落于身后,充耳不闻。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满脸好奇,转头将商贩女子的嘴脸遗忘。

“去了你便知道。”

“到底什么地方啊?透露一下呗。”

“天机不可泄露。”季风神叨叨的摇摇头。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

“好。”

拐过两条街,走过东作门,人烟渐渐稀少,路两旁的摊子稀稀落落。最终停留在一家店铺门口。

卿萍坊,三个大字的木牌有些老旧,歪歪斜斜,似有一种立马掉下来的错觉。

入店内,却别有天地,服装种类虽不多,但仔细一看,件件都是精品,柜台上几件珠宝首饰,珠圆玉润,光彩夺目。

叶安安巴掌大的小脸没有预想的高兴,相反有些愁眉苦脸。

“不喜欢吗?”季风有些惊讶。

“不是不喜欢,只是……季风,是不是也嫌弃我身着破破烂烂,若……”眸子紧盯着季风的神色,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别人的喜怒哀乐。

“不是,于我而言,你便是最尊贵的女子,不应受人白眼,你应该获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俯视叶安安的眸瞳,一字一句肺腑之言,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叶安安有些慌张,并不知季风竟会如此说,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你吗?

“那是自然。”带上甜甜的笑容,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帘幕慢慢卷起,一个绝色身影悄悄闯入眸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一袭月牙色的广袖百合裙,皎若太阳升朝霞。

“好看吗?”叶安安有些不确定的问。

“好看。”季风强装镇定回应,走出来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天地之间,万物抹去痕迹,眼中只容下一个她。似有莫名的感觉,前所未有。

“姑娘穿这一身真的是恍若天人,沉鱼落雁之姿。”杵在一旁的掌柜的插话由衷赞叹。

季风突然直径上前几步,与叶安安只有半步的距离停下,慢慢向她靠近。

叶安安微红着脸,恍惚的看着季风的胸口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一寸一点的靠近,鼻息交错,神色迷离,小手紧抓住裙边,一点迷茫,一点后怕,一点不知所措。

“好了。”似水的声音将叶安安唤醒。

“嗯?”恍然的抬头,刚刚有发生什么吗?有吗?没有?

“这簪子配你这衣服刚刚好。”细细观赏,慢慢品味,月牙色的罗裙,搭配白玉簪子,宛若嫡仙。

“……”叶安安的脸彻底红个透,只是插一簪子,自己怎么会……真的是,丢死人了。

“受风寒了吗?怎么会这么红?”季风担心的欲要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却被叶安安一手拦下,假意扇扇,“只是太热,这家店太热了,我们走吧。”说罢,一刻不肯停留,着火般急不可耐的离开。

季风莫名其妙的被叶安安拽着走,热吗?自己怎么没有感觉的?

独留掌柜一人了然的笑笑,年少轻狂,似曾相识,独到中年,苦有百事哀。

看罢,收回视线,了却回忆,畏缩着身躯回到后院,继续忙忙碌碌。

一个人影闪入街巷,季风微皱眉头,驻足原地。

“怎么了?”如初见季风面色奇怪。顺着视线往几条街巷来回巡视。

“没什么,你到那个茶摊子坐会,不要乱跑,自有人来接你。”季风不安的嘱咐道。

“哦,记得,早点回来接我。”叶安安眼底一紧,自顾自的走向茶摊,不忘于季风摆手。

看着叶安安坐下,才放心走开,隐入人海,几个转身,走入巷子中。

“公子。”小厮朝向季风行礼。

“如何?”

“晏贵妃的病,太医院的人无法医治,都已……下了狱。”

顿了顿接着说:“包括老爷。”

季风紧缩眉头,“父亲现在如何?”

“目前无事,只是夫人……”

“我知道了,找人去……”季风转头看了一眼叶安安的方向。

“那位小姐……”小厮望去,即使不施粉黛也难掩容色

“督察御史的四小姐。”

“是。”

最后留恋一眼,沧海天涯,一切不过刚刚开始,叶安安,来日方长。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抓住一个行路男子脚腕哭求。

男子刚想抬手将拉男孩起来,却看见追来的一个彪形大汉,伸出的手瞬时吓得缩回去,又使劲踢了男孩一脚,“滚开。”踢开男孩转头就走,不敢有丝毫停留。

大汉追上男孩不由分说一顿打,故意专挑男孩旧伤处,一拳,两拳,伤口崩裂,血溅黄沙。瘦弱的男孩在拳头下不堪一击。

人群渐渐围上,里三圈外三圈,低低私语,好不热闹。

男孩匍匐于地,放弃反抗。大汉才堪堪住手,抱歉道:“小儿不学好,让大家看笑话了。”

“无妨,不打不成器。”围观中有人言语。

男孩趁大汉放松之际,卯足全力爬起突破人群撒腿就跑。

叶安安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不顾一切的奔向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呆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男孩用尽最后余力跪倒在叶安安面前,拽着她的衣袖,吐出“救我。”两字,坚定有力,不容反对。

叶安安尚未做出反应,大汉追至,“小儿不成器,让这位小姐看笑话了。”

叶安安低头不明所以的看了看男孩,眼神满是疑惑。

男孩立马坚定的反驳道:“我不认识他。”

叶安安将男孩慢慢扶起,护在身后,“这是我家阿弟,并不是你什么儿子,想必你是认错了人吧。”

“小姐真是说笑,我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认错。”

“若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你又怎会如此狠心?!”寥寥数语,不痛不痒,背后,却是滔天怨恨的控诉。

刚刚扶男孩的那一刹那,他一个缩手,褴褛的衣服下竟布满伤痕,这该是何等的父母,能下如此毒手?

“小儿偷东西,我只是教训他一下而已。”一语言罢,围观之人纷纷附和。

“我没有,我没有。”男孩歇斯里底的辩解终是淹没于人声鼎沸中,轻若鸿毛。

“我知道。”叶安安并未转身,平定的说出三个字。似乎已经足够了。

男孩定定的看着叶安安的背影,百味杂陈,眼眶涩涩的,竟有想哭的冲动。

“姑娘,不要多管闲事,小时偷东西,长大了就盗窃。”围观人好心出言提醒。

叶安安看着这群围观的人,百感交集,原来这长安非彼长安。

“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几字铿锵有力,惊起一番波浪。

“小丫头,不要不识好歹。”鄙夷的看着叶安安,似在估量她的身价,脑海也在搜索是何家的小姐。

“你开个价,他我带走。”叶安安不屑的再与他争论无谓的事情。

大汉深思片刻,伸出一个手掌。

“五两,我给你。”

大汉戏谑的摇摇头,“姑娘莫是开玩笑,五两买一个人的命?五十两!”

“五两不可以,难道五十两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性命吗?”叶安安怒道,她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捏的主。

“五十两,不二价,否则今天你休想带走他。”

男孩拉着她的衣袖,正欲开口,只听见叶安安一个“好。”字。

叶安安犹豫一下,摘下发髻上还没有捂热的白玉簪,“这个可否?”

簪子上的玉,圆润,雕刻精美,明眼人一看就知好物。

大汉眉开眼笑,接过簪子,满口答应。

“你小子命好,若不是这位小姐,早不知……”

“拿了钱,还不赶紧走?!”充满憎恶、厌烦。

“是,是,小的这就离开。”狗腿子似的赔笑,怀揣着簪子大摇大摆离去。

“你可有地方去?”叶安安低头寻问男孩。

男孩摇摇头。

“那你可有名字?”继续追问。

男孩依旧沉默不言。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韫玉如何?”

男孩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