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知识的浪潮（下）
对于“知识可以让人发疯”这一点，陈安其实早有猜测，顾家宁日记中的一些只言片语已经隐含了这种意味。今天他用小册子上的图案让黑尊者疯掉，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但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毕竟只是坐井观天。如今得知真相，才发现他自己之前的猜测还是太乐观了。他没想到的是，知识会以如此“霸道”的方式来进行侵染。
按照崔国煜说的，即便是完全无关痛痒的神秘学知识，即使是“道听途说，甚至无须主动理解，即使不去看不去听，也有可能在不经意间被侵染。
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
这是一种陈安难以想象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知识这种东西在主动往人脑子里钻。“知识”这一纯粹的“认知性概念”，现在却被描述得却像是某种活生生的怪物，把其所见皆拖入一个名为“侵染”的泥潭。
陈安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陌生了起来，表面的安逸之下，处处皆隐藏着莫大的危险。他想象着：自己打开电脑，不小心点进了一个不可名状的网页，然后……自己从此就变得不可名状了。
甚至是……即使自己不变成怪物，万一身边人变成怪物怎么办？
疯狂无处不在，这个世界岂不是太危险了？
他思忖着……按照这种逻辑，自己想要苟全性命，是不是要找个最偏僻的旮旯把自己藏起来，最好再24小时堵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最好找个土坑把自己给活埋起来……
他想象着自己堵住耳朵和眼睛、蜷缩在某个角落中的滑稽画面；又想起《猫和老鼠》中猫为了躲避狗，把自己活埋的画面，不免有些想笑，忍俊不禁地咧了咧嘴。
“很好笑吗？”
“不好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崔国煜没有置评，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这种事情概率虽然低，但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前些日子……我们的一位同志，就因为听到了‘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就成了魔怪……”
“等等！这不可能！”陈安不顾对方的情绪，直接出言打断：“‘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本身是培根说的吧，凡是接受过九年义务制的人，都应该听过吧！你说的那人，从前莫非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他肯定早就听过这句话，但为什么直到最近才被侵染？”
“因为他过去所知道的，并不是这句话的真正意义，自然就不会有侵染。”崔国煜缓缓答道。
“不知道真正意义？你之前不是说……知识造成侵染，并不需要我们理解其意义吗？”
“对，神秘学知识确实无需理解就能侵染人类。但准确而来说，是‘听的人无需理解’。”
崔国煜的答案让陈安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下一刻他就猛地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听的人不需要理解，但说的人需要理解？！”陈安觉得今天自己听到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荒唐了。
“对，就是这样了。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知道其真正含义，侵染就不会发生。
比如说，虽然培根也说过这句话，但他想表达的更像是‘知识就是生产力’。所以在过去，大家都能安然无恙”
完全相同的内容，仅仅因为讲述者自身在认知上的改变，而造成完全不同的效果。这也……
“这也太唯心了吧。”陈安脱口而出
“对，这就是神秘学的奇诡之处。太多证据表明，‘神秘’就是一种极其唯心的力量。”
崔国煜虽然对炼气讳莫如深，但对于神秘学他似乎不介意多说一些：“一条重要的神秘学定律：言者有意，听者有意；言者无心，听者无心”
定律？
“神秘学定律？那还有什么其他定律？”陈安追问。
“有人会教你的。”
“谁？”陈安不明所以。
“唐子君。”
……
这下陈安明白了，戏肉来了。
崔国煜看着陈安，神情中似乎带着某种欣赏：“你很聪明，至少在你这个年龄，算很聪明的，你能猜到组长是在引导你和唐子君见面。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吗？”
这也是陈安所疑惑的。
崔国煜见陈安沉默不语，便开始了解释：“我们先来说下这个唐子君这个人吧。
大部神秘者，最开始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侵染。某种程度上他们也都是受害者。”
“唐子君是这样成为神秘者的？”陈安完全无法将唐子君这种人想象成受害者。
“当然不是，还有一部分神秘者，他们是因为……”
说到这儿崔国煜突然打住，话锋一转：“你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严加控制，但神秘知识还是被一些无辜者知晓吗？”
陈安示意崔国煜继续说。
崔国煜却先挥了挥手，周围似乎发生了某种莫名的变化。好似一切如常，陈安却感觉酒桌的周围多了一层无形的的屏障，隔绝了外人的听觉。崔国煜这才说道：
“因为有一部分神秘者是自愿的，他们主动选择被侵蚀而成为了神秘者。他们或是为了追求力量，或是受到了诱惑，主动堕落，放弃人性。
这些人在成为神秘者之前，性格往往就非常的偏激；在神秘力量的放大之下，他们的心性变得更加的畸形。他们为了获得力量，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者，私下里进行聚会，组建地下组织。
这些神秘者组建的组织为了扩张势力范围，将大量普通人转化为神秘者，虽然我们严加打击，但这些人狡兔三窟，所以屡禁不绝。这类组织都是血债累累，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而唐子君就效力于这样的一个邪恶组织。他们自称为‘考古协会’。”
邪恶组织……一个学生社团居然被“上升”到这样的政治高度。呵呵，也不知道唐子君知不知道她头上有这么大一顶政治帽子，不过这倒也算符合唐子君的人设……陈安在心里调侃了几句。
“我说的这些，你能听明白吗。”崔国煜突然开口问道。他看着陈安那青涩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用词可能对眼前这位高中生有些太过晦涩。
“当然，请继续说。”陈安当然明白崔国煜的意思，他甚至已经猜出了崔国煜接下来要说什么。
“嗯，我们希望你去做的事情是，”崔国煜抬起头，注视着陈安的眼睛，语气极其正式：“取得唐子君的信任，打入考古协会内部，获取情报。”
果然，不出陈安所料，对方做这一系列安排，是想让他混入考古协会。
于是陈安沉默着，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直接动手消灭他们？不是说他们都里是一群危险分子，你们就这样放任他们在我们学校自由活动？”
“我们也想这么做。但考古协会在你们学校，其实只是一个分会，将其铲除于他们来说无伤痛痒，还会打草惊蛇。
我们需要做的，是顺着他们摸出考古协会总部的线索，再将其一网打尽。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
对于这种做法，陈安其实是非常赞同的。但他还是得装出正常人的反应，故作愤怒，语气慌张地道：“可……可他们万一成了魔怪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
“对，确实会死人。但如果我们打草惊蛇，结果只会死更多的人。你很快就会了解到，考古协会是一个多么邪恶的组织，若是不能将其一网打尽，他们定然会死灰复燃，还会以更疯狂的方式报复这个社会。”
“可……”
“要知道，你将要做的事情，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甚至是为了全人类。”
崔国煜得言辞中始终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不论他说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语气：“相信我，如果真出现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还有你父母的安全。”
陈安觉得自己演到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于是他平复了情绪，点了点头，示意崔国煜继续。
“考古协会组织结构极其严密，我们至今都未能打入其中半分。你能进入考古协会，其实也是偶然的。所以，陈安同学，你可能就是我们摧毁考古协会的关键。”
陈安觉得自己进入考古协会一点都不偶然，自己这明明就是被特监局给“安排”了，不由说道：“我感觉只要见到唐子君，就能够进去。”
“不，这是个偶然。”
“为什么？”
崔国煜却只是摊了摊手。
正当陈安以为这又是个不能被回答的问题时，崔国煜却开口了：“我能告诉你的是，考古协会内部出了些变故，而且……‘真正的’唐子君可不是那么好见到的。”
真正的唐子君？
虽然疑惑，但见崔国煜无意多说，他也只好跳过了这个问题。
不过此时他已经确信，自己之前猜得没错：那张报名表，可不是“见者有份”的。
……
“这就基本情况了。简单来说，唐子君是‘执行官’，掌管整个分会，而其他人都是她从同学中转化的。”崔国煜说着，收回了桌面上的文件。
这还真是兔子只吃窝边草……陈安暗自叹气，自己也算是被转化的一员吧。
“另外你需要记住一些关于超凡的基本知识。第一，神秘者虽然力量同源，但根据使用力量的方式，我们还是将其分为两大类：‘施法者’和‘秘纹武者’。”
“有什么区别？”
“简单来说，他们都是通过使用法术来战斗。但区别在于，施法者使用法术的速度较慢，他们要用特殊的神秘材料，绘制复杂的秘纹，来完成法术释放。而秘纹武者通过简单手势的就能释放法术，他们的施法速度远超过施法者。”
看来唐子君和王平就是施法者了，而黑尊者更像是秘纹武者。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如果你真的需要战斗，遇到施法者，只要能够阻止他们绘制秘纹，他们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
“那秘纹武者我该怎么办？”
“自求多福。”
呵呵，看来这个任务和让我去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嘛。
“考古协会的成员无一例外都是施法者。”崔国煜补充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
“那炼气士的战斗方式又是什么样子的？”陈安顺着问道。
崔国煜摊了摊手。
好吧，又是不能回答。
不过崔国煜突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似乎其中有些许羡慕：“顾组长用的，是剑。”
崔国煜不再多说，可已经足够陈安想象。那斩灭【启知者】的通天剑意，至今缭绕于他的心头。
“你要记住的第二点：侵染的来源不仅仅是神秘知识。”
“还有什么？”
“还有一切类型的神秘法术。而且法术造成侵染的概率，远高于纯粹的知识。
使用、接触法术，甚至只是看见法术的使用，都可以造成侵染。这也意味着神秘者越是去练习法术使用，越是使用法术去战斗，侵染就会越来越严重。而随着侵染的加深，他们就会越疯狂地使用法术，直至自我毁灭。
这也就是为什么神秘者越是追求力量，堕落得就越快……”
追求力量，呵呵……
我呢？追求力量吗？并没有。
我只是被卷入了这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场斗争之中，还被强行扣上了国家民族大义责任的帽子。
陈安再也听不清崔国煜之后的话了，他只感觉铺天盖地的浪潮向他涌来，诡谲的漩涡暗藏其中。
那是知识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