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寻兔

不消说，那东海公主一看就是个急性子，事不宜迟，晚了怕是白泽小姐就要在她手上香消玉殒了。

冰凝听天米说玲珑现下住在水德星君府上，且炙弦应该也是奔去那里了。可一则冰凝并不认得水德府，二则就算炙弦在那，他与白泽兔这狐兔不相容的作风怕是也帮不上忙。

于是冰凝匆匆驾云至玄穹宫找元风他们。元风如此纯善，定不会坐视不管。

冰凝抬头看了看苍劲有力、工整肃穆的玄穹宫门匾，却如一个孤独的守门神，四周一片寂静，大门紧闭。

她捏紧手心，定神，叩响门扉。

不消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人宽，应门的仙侍十分眼熟，稍加回忆，竟是百年前，她成兔子刚来玄穹宫时被她咬了的那位。

那仙侍皱眉疑惑道：“哪位？”

是了，虽说冰凝在这住了百余年，但一直都是只兔子。化回人形后没几天便被元风带去了开阳宫，这仙侍自然不记得她。还好他不记得，若知是冰凝当年咬的他，还不得记恨冰凝。

冰凝道明来意之后便要入内，那仙侍一错身，不着痕迹挡住她：“殿下不在。”

冰凝心中一沉，忙问他：“夜羽、帝君可在？还有那个白头发的凌霜影呢？”

那仙侍像是有点吃惊冰凝竟知道这么多人，眼睛张大了些，不过最后恢复正常，仍是说都不在。

“太子可是在躲那东海公主？我不是玲珑，我有要紧事！”冰凝往右走了半步，企图借着缝隙看看里面。那可恶的仙侍眼疾手快又将宫门关上些许，遮住她的视线。

“真的不在，这位仙娥姐姐可否改日再来？”仙侍弯身，伸手送客。

“那他们都去哪里了？我真有了不得的大事！”冰凝竟有点慌神。

“这个在下确实不知。”答得滴水不漏。

“如此，烦请仙友给我画张水德星君府上地图，我好去寻其他人。”冰凝冷静下来，对他笑了笑。

那仙侍关上门回去，不多会儿竟真的复而出来，给了冰凝一张画着水德府地图的宣纸。

冰凝举着宣纸，边研究边驾云，七拐八绕，竟绕到一处有着熟悉气息的府邸。

沿着曲折的回廊往里行，越走越熟悉。来到一扇橡木门前，她停下脚步，再仔仔细细地看那地图，好像走错了。

折返回去，她想找到这府邸的牌匾看看是哪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且周围一个仙侍仙婢也没有，无人可以问询。

正纠结着，忽起了一阵风卷着她的地图飞了出去！

那薄如蝉翼的宣纸脉络清晰，如一只振翅而飞的蝶，飞得虽有意趣，然则此时却让冰凝不甚高兴。

她略施法术，想让那纸蝶停下，那纸蝶果然飘飘悠悠要往下落，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个老人家顺手接住。

那老人家一身粉袍子，拄着一根花柄拐杖，童颜鹤发，慈眉善目，正在眯眼打量那纸上墨迹。

不是那相伴了两万年、百余年未见的月下仙人却是何人！

遇到老熟人冰凝一时惊喜，但却很快反应过来他并不会认得自己现如今的样子，冰凝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熟悉他。不过月老如此闻名遐迩，就算冰凝认识他，也不至让他觉得奇怪。

定了定神，冰凝刚想上前请月老归还薄纸地图，那老头儿露出一口白牙，笑逐颜开道：“姑娘这是也要去那水德星君府上凑热闹？”

“嗯呐。”冰凝点了点头，忽又连忙摇了摇头。

要去水德星君那儿不假，但她可不是去凑热闹的！

要不是为了去找玲珑要回白泽兔，谁要去那爱死元风和爱死炙弦的两个女人聚集地啊。

前几日与炙弦闲聊时方知，那水德星君与东海龙王曾都在布雨台当值，也算是同僚一场。那时他们便经常带着各自的女儿去布雨台玩耍，想必那东海公主和水神沐沫也是老相识了。此时那玲珑难得来天界，既暂住于水德府上，沐沫仙子必是也在父亲府上作陪。

“月下仙人，在下有礼了。”冰凝微微福身点头行礼：“小仙冰凝，只是想去水德星君府上，向玲珑公主讨要小仙的宠兽。”

月老眉眼弯弯，笑意绵绵：“又是个得罪那龙女的，啊哈，你的宠兽到了她手上，怕是……啧啧，凶多吉少咯！”

他举起那地图过头顶，对着光线瞧了瞧，转了个圈儿，又瞧了瞧。

“啧啧啧，这谁画的玩意儿啊，乱七八糟，谁看得懂？难怪你竟愣头愣脑转到我这情缘殿来了。”月老抿着唇，连连摇头。

冰凝终于知道为何此地这般熟悉，呆了两万年的地方，纵使未见得全貌，但凭她这感知力，自是能体会到这熟悉的气息。

“月老仙师还是把地图还我吧，我还要研究了去救我的宠兽。”听月仙说白泽兔凶多吉少，冰凝心中很是担忧沮丧。

“可怜的风儿啊，怎的被定下这么个倒霉姻缘。可惜我月仙，管不了上神们的姻缘命数，啧啧，可怜……”月老又是一阵摇头啧啧惋惜。

冰凝顾不上听他可怜元风，上前便一把扯过薄纸，扭头就走。

幽幽听得身后月老淡淡拉过一个长音：“不要本仙带你去吗？一则就凭这图，你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水德那犄角旮旯，二则就凭你一人，怕是还没开口要宠兽，就被东海那龙女鞭笞法灭了！”

冰凝顿了顿，转念一想，确是如此。

腹中组织了一遍语言，她忙转身，双手抱拳，对着月老就是一个深作揖。

“如此，冰凝谢过月老仙师！若能成功救得在下宠兽归来，冰凝愿为月老打扫府邸三个月，并愿奉上十年修为灵力，聊表谢意！”

“十年？”月老惊诧。

冰凝偏头想了想，也是，十年对他们这种神仙来说算什么啊，他哪里知道自己才只有一百年修为啊！

“要不，二十年？”冰凝咬牙忍痛道。虽然心痛，但其实为了白泽兔，送掉一百年灵力她也是舍得的。

“哈哈，不用不用，真是个好孩子，我们走吧。”月老粗短的手指收起地图，一手执拐仗，一手携了冰凝的一只胳膊，笑盈盈地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这月下仙人，真正是冰凝有史以来认识的最最最最健谈的神仙。老人家说话那频率、那节奏、那欢快劲儿，比之白泽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冰凝心想，此番月老若是救下她那兔儿，他俩定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不过月下仙人虽然话多爱聊，却并不是个爱打听人的，除了问冰凝叫什么，从哪里来，便也没问其他。冰凝自是一脸坦荡的官方独白：“小仙冰凝，冻天城多年前外出游历的一只雪兔精灵，以后在九重天修行，还请仙师多多指教。”

“哈哈，无妨无妨，老夫可喜欢兔子了！仙子的宠兽莫不也是一只未成人形的兔子？”

真是和白泽兔一样聪慧之极啊，“正是。”冰凝答道。“可恨的龙女，连小兔子都不放过，老夫定帮你讨要回来！”月老夸张地信誓旦旦。

提到玲珑公主，月老便是没一句好话。说那公主刁钻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随后就说到他最喜欢的晚辈神仙风神元风，接着就是一阵儿惋惜元风被指婚了这蛮横龙女。随后就说要是他能掌管神仙情爱，他一定要把元风和水德家沐沫凑成一对儿，说那才是佳偶天成！

当然，他一提到沐沫，便又是一阵儿折贬那炙弦君。无限哀叹如此佳人，清雅水神，怎的就看上炙弦这一无是处的狐狸小妖。

“炙弦君很一无是处吗？他不是已经当神君了吗？”冰凝不免好奇问道。

“一个空头衔而已，太子当年把他救上天界，怕他被欺负，硬是要天帝封了个神君给他。这厮整日游手好闲左飘右荡，修了这么多年都没修成九天神火，还动不动就把自己宫殿烧着，比起他已经过世的父王母后，那真是，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啊！”月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不多久，他们来到了水德府。

应门的倒不像是个普通仙侍，约摸凡间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眉清目秀眸光跳跃，竟有点像个活泼娇俏的小姑娘。一出来便是一阵轻快俏皮的笑声，如一缕灿烂阳光从府门里照射而出。

“月下仙人，有失远迎！”“小姑娘”拱手作揖，依旧眉眼弯弯，那说话声虽音色略显稚嫩，但却十分温暖有礼。

“洺锡星使，好久不见啊，哈哈。”月下仙人像是十分开心，将冰凝拉至眼前，指着她对那洺锡星使道：“这是老夫刚刚认识的小仙娥，唤作冰凝。”

冰凝忙也行礼：“你好，洺锡星使，在下冰凝。”

行礼这会儿，冰凝倒是想起这洺锡星使来了，百年前在火云宫，正是这洺锡星使把粗心狐狸落在水德府上的隐灵镯送回来的。

一想到这，冰凝下意识看了看手腕那闪着幽幽青光的隐灵镯，再微微瞥向那星使。不想，正迎上他光晕闪烁的一双大眼睛，那眼神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明显他已经注意到这镯子。

冰凝心想，洺锡之前送镯子来时定然已经仔细打量过，且炙弦当时那急躁去宫门口拿镯子的模样，定是让他印象深刻，自是更忘不了这镯子。此番叫他见着，怕是在他心里，已然认为自己和炙弦关系匪浅了。

洺锡星使很快收回目光，行了礼，叫了声仙娥姐姐，便领着冰凝和月老进了水德府。

冰凝本以为他们会先去正厅见水德星君，岂料那星使直接引着他们去了一个唤作清水斋的雅致膳厅。

推门而入，但见厅内有张长条红木桌，桌上杯盘碗碟、各色美食佳肴琳琅满目。

一个脸庞清瘦的青袍神仙坐于首位，左面依次坐着两位冰凝见过的女神仙，正是水神沐沫和玲珑公主。

沐沫忙起身向他们福身行礼，那玲珑却只是斜着一双凌厉眼瞟了瞟冰凝。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在冰凝看来，现下最重要的是，这里既没有炙弦，也不见元风。如此一来，帮手很少啊，也不知靠这月老，能不能要得回白泽兔。

洺锡引领他们在右下首依次落座，月老坐于水德身侧，然后是冰凝，她旁边是洺锡。

一落座，青衣神仙亲切笑道：“今日本来还邀请了太子和炙弦君，只是不巧，二位有事耽搁不曾前来。月老和这位仙子来了，正好不浪费一桌子饭菜，本君甚感欣慰啊。”

月老眉毛一抖，冰凝心中一疑，洺锡指尖一动旋即弯眼笑道：“月仙尊长，不如先来尝尝这汤羹。”说罢，便替月老舀着汤，动作仔细。

说来也奇怪，满厅除了汤水入碗之声没其他半点儿杂音，气氛很是诡异。

月老抿了一口汤，啧啧赞道：“好汤，定是出自沐沫仙子之手啊。”

“月下仙人过奖了。”沐沫朝月老微微颔首。

洺锡随即也替冰凝盛了一碗，还十分体贴地纤指轻摇小勺，垂手文雅地吹了吹热汤，方才递于她。

冰凝喝了一口，真正是鲜美异常，比玄穹宫和开阳宫的汤好喝不知多少倍！

冰凝轻轻踩了踩月老脚背，暗示他赶紧问宠兽的事情，月老心领神会。

“水德老弟啊，我这位朋友，冰凝仙子丢失了一只兔子宠兽，有宫娥说，好像看见是玲珑公主捡了去，不知可在贵府啊？”月老边问，边舀了一匙汤羹送入口中，闭眼回味。

水德似是一愣，看向玲珑。那公主面色不屑，冷冷看着冰凝道：“那不是元风的宝贝宠兽吗，什么时候送给你了？”

“不知公主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还请还给冰凝，若是曾经她有冲撞过公主，冰凝替她向您道歉。”冰凝强压怒火道。

“玲珑，快把人家的宠兽还给人家吧。”沐沫一只手抚上玲珑的手，和声劝道。

“我教训了她一下，就放走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玲珑冷哼一声。

冰凝登时怒火中烧，猛地站起身，不和任何人打招呼，便跑了出去。

冰凝似乎听见月老在后面唤她，但是她见月老那不甚认真的样子，便不再指望他能要回白泽兔。

虽然冰凝并不确信玲珑说的是实话，但是她直觉感到这公主虽然蛮横无礼，倒不像是个屑于骗人的。况且玲珑心知元风喜爱这兔，怎会真的下狠手呢，也许就是教训一下出个气就放了。

白泽兔可能已经回开阳宫了，冰凝急急赶回开阳宫，可除了几个小仙侍，谁也没回来。

他们去哪里了呢？白泽兔，帝君，炙弦，元风，夜羽，怎的一个个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凝开始慌里慌张地在天宫各处转悠，遇到个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一直寻到夜幕降临，她心灰意冷，拖着郁闷的步子缓缓往开阳宫方向走，祈祷此时回去，白泽兔已经在开阳宫等她了。

路过广寒宫，几个仙婢正坐在宫前月桂树下聊天，冰凝听见她们时不时吐出的“兔”字，忍不住走近，与她们聊了聊。

冰凝先给她们行了个礼，笑问道：“仙娥姐姐们可是在聊嫦娥仙子的玉兔？”，边说边也在她们对面坐下。

晚风拂面，阵阵月桂花香，清爽宜人。不可否认，这广寒宫真正算得上九重天最静美之处了。

“是啊，你是哪宫的仙子，以前没见过啊。”一个仙娥侧着可爱的笑脸问道。

“我是冰凝，开阳宫武阳帝君处的仙婢。此番弄丢了我家帝君养的兔子，找了一天没找到。就是和你家仙子的玉兔差不多模样的，仙娥姐姐们可曾见过啊？”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冰凝还是问了，岂料她们面面相觑，竟开始交头接耳商量着什么的模样！

冰凝顿时大惊，白泽兔莫不是被她们抓了去！？

她急急双手用力握住面前一个仙娥的手：“仙娥姐姐，找不到那兔子，帝君可饶不了我，你们到底见没见过？”她捏着嗓子，装出一副着急得将将要哭的样子。

仙娥姐姐们就是心善，其中有声音道：“确实遇上了一只，和我家玉哥儿长得很像。”

玉哥儿？观尘镜中凡人口中的月宫玉兔一直是个小姑娘，不想她们竟叫她玉哥儿！

但是这个疑问也不是现在的重点，“那兔子呢？去哪里了？”

她们没有答话，只是最左边的仙娥姐姐突然跑进了广寒宫。不多会儿，天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便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出来了。

冰凝第一反应是嫦娥抱着的该是她的玉兔。然则，那兔子一声“冰凝”的尖利叫喊顿时让冰凝心花怒放。

她深深作揖谢过嫦娥，抱着白泽兔驾云往开阳宫飞去。

原来这东海公主确实没有撒谎，也没有打骂白泽兔，只是把她扔在了离开阳宫很远的地方出出气。那兔子也不是个路痴，便自己往开阳宫蹦。

谁知道路过广寒宫时竟遇上了玉哥儿，也就是玉兔。那玉兔竟是个纯爷们儿！只是因为长得雪白可爱，硬生生被传成了个姑娘，传着传着自然也传到了人间。

那玉哥儿偷喝了嫦娥仙子的桂花酒，醉醺醺地拦着白泽兔不让走。

“好个兔属登徒子！”冰凝生气道。白泽兔赶忙替那玉哥儿解释。原来那玉兔酒喝多了，只是见白泽兔长得和自己一般可爱，便拖着白泽兔聊天。

白泽兔本也是个爱聊家常的，就配合地与他说话。这嫦娥仙子啊，太过漂亮，所以也没太多朋友。玉哥儿说她本来和水神沐沫关系不错，却因为都喜欢那个狐狸神君，现在关系也不好了。

嫦娥一有什么心事，就会跟玉哥儿说，现下她从一个天帝随从口中知道了一件有关炙弦君的大事，却不知该不该告诉炙弦君，很是愁苦。

“什么大事？”关于炙弦师弟的大事，冰凝自然是要多问一句的。

白泽兔趴近她的耳朵。

“据说，火灵狐王后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