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得陶片

周四下午三点多,十二月稀薄的阳光冷清地照在金陵一条古玩街上。街上的一众人此时都显得有些兴趣缺缺。过往的行人很少驻足,好几个摊主蜷缩在躺椅上闭眼假寐。

此时从街东边走来一个一米八左右面相斯文的青年。青年小麦色肌肤,长相普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青年的五官只是端正,却有着一双不一样的眼睛。有人说细看他的那双眼睛,就像在看一幅烟雨旷渺的大写意山水画。

这句话是谁说的已经无从查证,大概也是个曾爱慕过他的女子。但是现在青年的双目中却完全不见喜色。

青年叫沈宸,他又失业了。

大学毕业,投简历,面试然后试用期,和很多人一样沈宸开始第一段工作。

说好的一个月试用期结束十人里挑三个,结果沈宸和其他六个人才干了两个礼拜就被辞退,因为三个名额已经被内定。

被辞退以后他痛定思痛,心想一定要去个正规的公司。运气还不错,他被招进了一个拍卖公司里做一些文书工作。

结果那公司举办一次拍卖会,十五件东西里倒有三件假的,其中一个五个月前新仿的抱月瓶被硬生生鉴定成清代官窑。

事后几个买主联合来闹事,公司背了一屁股债务,只能裁员。

沈宸人在格子间坐,锅从天上来,公司第一批裁员就让他走人了。

不过在拍卖公司的这段时间,沈宸倒是培养起了对古玩的兴趣。本来就是历史系毕业,他看那些古玩的资料和来历时颇有种亲近之感,一点不觉得累。

沈宸以前也有点捡漏的心思,不过他比较理智,知道古玩这个东西水很深,自己就是个棒槌,基本是怎么买怎么被坑。他在街上逐个店铺看下去,也有看到心动的:一尊铜罗汉像不错,还有一个青瓷笔洗好像也有点真,但又都不敢确定。

摸了摸口袋里也没几张票子,再想想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就算有购买的欲望也被一桶冷水浇灭。

走着走着沈宸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卖碎陶瓷片的摊子。碎陶瓷片便宜,算是他唯一能买得起的古玩。而且碎陶瓷片利润低,假的相对少。

这摊子老板有点面生,和沈宸说了句慢慢看,又窝在了羽绒服里打盹。

东西不算多,都搁在几块洗得发白得蓝布上。沈宸看了一会也看不出太多的子丑寅卯来,心说还是回去多看看资料吧,毕竟囊中羞涩事难做。

这摊子是临时支起来的,沈宸走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它坍塌下来。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突然一阵大风吹过,摇摇晃晃的顶棚向左边猛地倾斜,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沈宸在学校虽然学的是文科,经常锻炼倒也有一把子力气。他猛地抓住了右手边的铁杆子,对摊主大喊:“快起来,摊子要倒了!”

摊主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扶住了另一根铁杆子。估摸着棚子已经立稳不会倒,摊主才松手,口中一个劲的感谢。

沈宸看着摊主有些奇怪:“老板你怎么这么困,而且看你好像有些面生啊。”

摊主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南湖省来,本来是赶夜火车去江城的,结果路上出了点小问题,就停在了金陵。正好我一个朋友今天不出摊,就借他的摊子用一天,明天再走。”

沈宸算是明白了情况。他笑道:“老板你五湖四海的朋友还真是广”。

摊主有点不好意思:“像我这样做小买卖的,哪个不是混口饭吃,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沈宸心想包袱铺也的确如此,就和摊主告辞准备离开。此时摊主突然捡起一块陶片对他说:“小兄弟,今天这事多谢了。你看我这里都一堆破烂玩意也没什么值钱的,这你拿着。当是我谢谢老弟你了。”

沈宸接过陶片,暗自道这摊主人倒也还不错。他仔细看了看陶片,发现陶片正反面都没有上釉,颜色橘红,质感略显粗糙。陶片的边角虽然残缺但是圆润,倒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心想应该是大路货不值钱,也就坦然收下放在了口袋里,与摊主道别离开。

离开铺子又在街上走了一会,沈宸觉得手冻的有点僵,就停下来搓了搓手。他往左边一看,发现自己正巧走到了紫玉轩门前。

紫玉轩的老板姓李名崇明,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一脸福相。他专门卖紫砂壶,老家在宜兴丁蜀,和沈宸算是老乡。

李老板人性格爽朗,胸中颇有些墨水,不是附庸风雅之徒。之前沈宸进去看东西的时候和他聊过好几次,每次都聊得挺开心。沈宸看看里面,心说也没什么人,就进去取取暖吧。

推门进去,老板正在茶几前一个人喝着茶。一阵冷风吹进来,冻了他一个哆嗦。抬头一看,发现是以前来过几次的小兄弟。

李老板便用宜兴话打了声招呼:“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的?快坐。我最近新弄来一些生普,老弟你尝尝。“

沈宸也不客气,径直走向茶几,坐在一张藤条矮凳上。

李崇明洗杯、润壶、置茶,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沈宸颇为艳羡。

双手接过李崇明奉上的茶杯,沈宸闻了闻香气,又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口感清醇,香气很正。”一路而来的郁色也随之舒展了一些。

李老板听到称赞很满意,又发现沈宸眉目之中有些忧郁,便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啊,方便的话和老哥我说说,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

沈宸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到:“我工作丢了。”

李崇明皱了皱眉头:“工作丢了?”

以往接触下来他感觉沈宸人品应该还不错,南大历史系出身牌子也挺硬的,不至于刚刚工作不久就被开啊。难道是和上司有什么冲突?李崇明也没多做他想,劝说沈宸道:“工作丢了再找嘛,你南大毕业,哪里都有人要的。”

沈宸叹息道”要是真那么好找工作就好咯”。

李老板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我以前出了那样的事,现在不也很好?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了,我们再来聊聊上次没讲完的苏东坡的词。你上次说苏东坡的词特性主要在于旷达而不是豪放,我觉得很对,其实宋词本身具有局限性,在豪放和想象力的丰富上是肯定比不上唐诗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像李白的豪放在宋词中注定是难得一见的,《忆秦娥》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的意境在宋词中几无敌手,更别说太白诗,尤其是古风的意境。”

“毕竟国力也有很大的差别,而且词在李后主由伶工之作转为士大夫之作以后,它所表现的更多是士大夫的一种内心世界和精神寄托。他们和盛唐时期文武双全的诗人精神世界是不同的”。

“是啊,那老哥你提到的宋词本身具有的局限性,是不是也在说它的格律和形式?”

“正是这样······”

李崇明原来是京大中文系的,本来可以留校当老师,肚子里是满满的学问。沈宸虽然是历史系毕业,对于古文的造诣也很高,他和李崇明都推崇苏东坡的词,又都对太祖的诗词钦佩不已,两人倒是兴趣相投,每一次见面都能聊很久。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太阳越来越低,沈宸也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他将大衣披上,突然摸到了摊主给他的那块陶片。他将陶片递给了李崇明说道:“老哥你看看这个。”

李崇明接过看了几分钟,对沈宸说:“这就是个普通陶片吧,你看胎体这么粗糙。”。沈宸心中确定,倒也松了一口气。要是这陶片贵重,他得还回去。

接过陶片,沈宸说:“麻烦你了老哥,我准备回去了。祝老哥生意兴隆。”

李老板哈哈大笑:“这么客气干什么,有空多来坐坐,我和老弟你聊的投缘”。

沈宸又道了声谢,便推开了店铺的门。此时一道傍晚的阳光斜照进店铺里,恰好落在沈宸手里拿的陶片上。沈宸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心中惊疑却又不太确定,就向外走了两步,双手举着陶片正对阳光观察。在夕阳的照射下,陶片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图案,像山又像云烟,隐隐约约仿佛在流转,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太极的圆。沈宸心中惊诧,拼命眨了眨眼。发现果然有图案,而且真的在转动。

他刚想叫李老板过来,还没出声却突然间有一道光直直地射入他的眉心,沈宸眼前一黑,感觉气血阻塞,天旋地转,转眼间仿佛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如羽毛般轻飘飘地倒下。就在倒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店里的壶都泛着一层白色的光。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尤以李崇明珍藏的一把顾景舟壶光芒最为强烈。

半分钟后,沈宸在椅子上醒了过来,发现李崇明站在旁边。

李崇明关切地问道:“老弟你没事吧?是低血糖吗?”沈宸摇了摇头,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再看看手中的陶片,依然是朴实无华的模样。

他心中也十分困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两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又给老哥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李崇明将沈宸送出大门,挥手告别。

沈宸回到之前的摊位前,想问一下摊主这块陶片的事情,顺便把陶片还回去。但是远远的就发现早已人去摊空。“难道刚刚是幻觉?”沈宸惊疑不定,无奈只得坐公交车回了他住的出租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