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五节 地下街的交易与订金
我带着特里特来到了一处多个砖石建筑组成的院落大门外，交待随行宪兵在外围警戒，然后在几个持枪帮会成员的包围下走进门内。
右拐，走上那熟悉的阶梯，敲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走进了那熟悉的房间。
“托德~~你怎么有脸回到这里的？”说话者坐在一张宽大圆形木桌的另一侧，圆形木桌的高度略低于平常的标准，明显是经过了调整。
身形明显与木桌的高度不搭配的某个老熟人翘着二郎腿，棕色短发维持着刚刚好能让人感到安心的程度。
“好久不见，杨。”我试图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以示友好，背后的枪口却不识趣地用力顶了一下，我只能识趣地继续维持着双手张开上举的投降动作。
我无奈地摇着头：“有必要这样对待你曾经的大哥吗？”
“利威尔才是我大哥。”杨缓缓起身，用略显磕绊的脚步走近我的面前：“曾经的托德大哥在投靠王政府以后就不存在了。”
“利威尔…….我离开以后你们就投靠他去了吗？确实是明智的选择……”
“并不是我们投靠利威尔大哥，而是他主动收留了我们。”
我用鞋尖蹭了蹭干净整洁的地板，用赞赏的语气说道：“难怪这里的摆设还维持着当年的样子，甚至连一尘不染这个要求也还在，看来利威尔把你教导得不错啊。”
“其实，我比较适应你那种不拘小节的邋遢习惯，但为了让利威尔大哥回来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感到不快，我会继续努力的。”杨示意站在我和特里特身后的手下们稍稍后退，避免双手持枪无法脱鞋的家伙进入屋子弄脏地板。
“利威尔？他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亲口告诉过我，说他不想回来。”
“我不信！”
“因为他不想让你们知道伊莎贝尔和法兰的死讯。”
“胡说八道！！”瞬间我的衣领就被杨提了起来，他眼中的愤怒无处可藏：“伊莎贝尔和法兰怎么可能会死？！”
“跟着利威尔进了调查兵团，当了调查兵，最后死在巨人嘴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可能！伊莎贝尔和法兰的实力可不是那些普通调查兵能比的！更何况利威尔大哥一定会保护他们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利威尔确实失败了，他没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就像我一样。”
杨咬着牙，攥紧衣领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那只受过伤的脚也是一样。
“额~~打扰你们叙旧真不好意思，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说正事？”特里特一直按捺着焦虑的心情，聪慧的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现状逼得她不得不冒失地打断了杨还没说出口的话。
“哼！”杨松开了手，示意我和特里特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自己回到了利威尔惯常所坐的位置：属于帮派大哥的专属位置。
“宪兵团的二位长官，今日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特里特轻启朱唇，还没来得及说话，杨便无礼地打断了她的思路，就像是故意报复似的：“如果是关于粮食的事情，我们早就已经按照紧急状态令的要求上缴了。”
抢在对方把要求说出口之前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地下街的谈判中常见的沟通方式。
一般来说，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沟通，结果只能以弱势一方的退让结束。
我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特里特不要着急：“今天早上差点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你是说在人数和武器方面都具备绝对优势的宪兵们差点开枪打死饥肠辘辘的难民们的事情？我还真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呢~~”杨轻蔑地笑了一下：“听说当时，你就躲在守备线的后面？果然是你的风格。”
“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王政府的救济粮比计划中晚到了二天，为避免事态恶化，请告诉我们地下街的存粮到底在哪里？如果没有这批物资救急，明天将会发生的惨剧很难避免。”
杨上下打量着特里特，用某种近似于欣赏却让人不快的眼神：“呵呵~~难怪…….原来幕后黑手是提尔.托德……我就说嘛…….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一个从来没听说过名字，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花瓶长官负责…….”
这个比喻让特里特更加不快了：“你说谁是花瓶？！”
“在这个鬼地方，看起来漂亮却没用的东西都是花瓶。”
“呼~~”特里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在用凯尼教导的呼吸法调整自己的情绪：“没用是吗？我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问心无愧。”
“哈哈哈~~~！！”杨忽然大笑起来，门外持枪警戒着的手下们稍稍一愣。
“问心无愧？！在烦人的难民们还没有被赶进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之前，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们在阶梯里都在做什么？！不如让问心无愧的卡文长官来解释一下吧！！”
既然掩饰已经毫无意义，特里特反而释然了：“在准备预防措施。”
杨追问道：“是你下的命令？”
“不是我。”
“果然，特里特.卡文，又一个任人摆布的花瓶。”
特里特再次强调了一遍：“不是我。”
“卡文长官，如果我是你的话，还是大方承认自己的花瓶地位比较好，至少这样可以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
“我会尽力避免出现最差的结局，衷心建议杨老大你也这么做。”
“最差的结局？”杨坦然说道：“话都谈到这个份上了，我就坦白告诉你们吧：地下街的主要帮派已经达成共识，禁止趁这次巨人入侵的危机哄抬粮食价格。大家都把私藏的粮食统一整合起来，至少要帮助地下街原本的主人度过难关。”
“是啊~~要地下街那些从来没有被王政府放在心上的贱民们乖乖听从王政府的命令，上缴超过一周所需的存粮根本不可能。”我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出现在这个地下街最大帮派的堂口所在地。
“王政府里有提尔.托德这么个熟悉地下街的走狗存在，真是不幸…….”杨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用力按摩着自己受伤的小腿：“更不幸的是，我居然为了救这条走狗赔上了自己的腿，甚至差点赔上了自己的命…….”
“谢谢你，杨，当时如果不是你……”
“别谢我！芙蕾雅也是为了救你才…….不曾想事情居然会变成今天这样的窘境……”
“我别无选择…….”
“信宪兵的鬼话，母猪都能上树！”
特里特站了起来，郑重地做出了宣誓一般的姿态：“我不知道当年在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理解你无法信任宪兵的缘由！请相信我！我~~特里特.卡文，跟这个信口开河、毫无廉耻、自私自利的王政府走狗不一样！”
看着特里特那离我的鼻尖不足一尺的食指，我竟无言以对。
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特里特，他终于理解决策的人究竟是谁了：“这种毫无价值的姿态就省省吧，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交出地下街私藏的粮食，由戒严部队统一分配管理，我保证不追究你们违抗王政府命令的责任。”
“这就完了？”
“地下街的原住民同样可以获得救济，按照罗塞之墙的难民标准执行。”
“这就完了？”
“根据粮食的数量，我保证你们可以获得相应的补偿。”
“这就完了？”
“还有完没完了？”
“哈哈哈~~！！”杨再次大笑起来，这次连门外的手下们也在跟着一起大笑：“补偿？！不食人间烟火的花瓶长官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曾经腰缠万贯的家伙们排着队，只想着用昂贵的钻石戒指换半袋土豆？”
特里特阴沉着脸，没有接话。
“就没有什么别的条件了？”
我也站了起来：“假如局势失控，宪兵团将允许包括地下街原住民在内的人们不受阻碍地回到地面之上！！”
特里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讶的眼神中带着恐慌。
我扭头与特里特的视线相对，坚定地说道：“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陷入毁灭，我不要它毁灭在你的手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陷入毁灭，我不要和你一同毁灭在阳光无法照亮的地方！”
“提尔…….”
在这一刻，我在特里特心目中的形象似乎变得英俊了起来，只可惜她还没能想好要说点什么，杨便激动地打断了她的思绪：“成交！”
“成交！”特里特回过神来，向杨伸出了手。
杨却完全没有与特里特握手的意思：“不过呢~~这个交易条件需要【订金】才能成立。”
“什么【订金】？”
特里特听不懂地下街的行话，我便轻声在她的身后提醒道：“这里的所谓订金……就是…..人质的意思……”
“人质？”
“我们就是这个交易的订金，现在我们已经走不了了……”我示意特里特看看门外，那些即便在老大说出“成交”这样的话以后，依然持枪戒备的手下们已经足矣说明现场的形势了。
………
特里特委托帮会的人叫来一个在堂口外围警戒的宪兵，交待完相应事项以后如释重负地回到了房间里，向久候多时的杨问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不知现在杨老大要怎么处置我们？”
“当然是把代表王政府的贵客给好好招待起来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尽量满足。”
“我只希望能跟提尔被关在能互相听到对方说话的地方，毕竟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呢。”
“嚯哦~~居然连提尔.托德这种货色都有人要……真是天理难容…….”杨对我坏笑了一下，低声问道：“这个花瓶现在归你用了？”
我纠正了杨的话：“是我归她用了。”
“这个程度的美色在地下街可不多见啊~~真要说的话，除非芙蕾雅现在还活着，否则地下街里应该不会有比这个花瓶更诱人的存在了。”
“我知道。”
“我可是听到了哦~~”特里特装作生气的表情瞬间就被识破了。
杨一边做出致歉的姿势，一边用不甚协调的步伐走出了房间：“啊啊~~这个房间就留给你们好了，二位贵客还请见谅，这里就是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房间了。”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给身为人质的我们这么好的条件？”
“因为~~我从前也当过订金。为了利威尔大哥与某位大人物的交易而当的订金。”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看着利威尔大哥的面子，我这个订金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毕竟他们带我到地面上最好的医院，保住了我的腿。不，应该说是保住了我的命。”
我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利威尔确实比我更适合坐在大哥这个位置上：“这样啊……提尔.托德差点害你搭上性命，而利威尔却救了你。”
“以前的事情怎么样都好，我只想知道：现在你能不能救我们，救那些当年与你同样在这狗屎一般的生活里挣扎求存的人们？”
“我会尽力的，即便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哥了。”
尽管脸上装出诚恳的表情，心里却嘀咕起来：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在心爱的人面前展现出她希望见到的样子。
杨反手关上了木门，然后传来了从外面上锁的声音。
“请等一下！”特里特大声喝止了杨离开的脚步：“能告诉我【以前的事情】吗？”
“我刚才说过了，以前的事情怎么样都好。”
“才不是这样。”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提尔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这种事情的。”
“我确定想知道这种事情！”
不隔音的木门外安静了好一会儿，杨忽然反问道：“依身为收容区第一负责人的卡文长官所见，这次的难民危机究竟会如何收场？”
特里特坦诚回答道：“地下街最后的存粮应该可以支持不到二天的需求，届时如果再不解除罗塞之墙的避难警报，人类之间的残酷斗争将难以避免。”
“你觉得会解除吗？”
“不得不解除。”
“罗塞之墙真的没有破损？”
“真的。”
“罗塞之墙里出现的巨人真的已经被消灭殆尽了？”
“肃清在罗塞之墙内的广大地域上随意游荡的巨人并确认安全需要时间。我希望巨人真的已经被消灭殆尽，然而没有人可以给出肯定的答复或明确的时间。”
“即便如此，避难警报依然会被解除对吗？”
“没错！”特里特再次强调了一遍：“不得不解除！”
“如果王政府没有来得及宣布，或者宣布以后民众不相信罗塞之墙已经安全了呢？”
“由我越权宣布，解除收容区的军事戒严，到时要走要留，由民众自己决定。”
“我们达成的交易是：假如局势失控，宪兵团将允许包括地下街原住民在内的人们不受阻碍地回到地面之上……”
“假如局势没有失控而是完美落幕，那么对不起，只有具有地面居住权凭证的地下街原住民才能通过阶梯。”
“也就是说：恢复原状么？”
“没错。”
“搞了半天，更大的可能性是我们这些地下街的贱民什么好处都没有啊。”
“为安然度过此次难民危机，王政府会支付对应的物资价格作为补偿，另外，做出贡献的人员会得到表彰。”
“哈哈哈~~！！！”杨狂妄的笑声再次响起：“表彰？算了吧！这种引人关注的事情我们可不想要！想在这地下街里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藏身黑暗，因为黑暗和寂静才是支持我们继续生存下去的关键。不信你就问问提尔.托德！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