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里红妆

“好了,你想知晓的我已讲了,该你了。”

杨震又开始追问陈初的来历。

“我啊,祖上原世居中原,唐末黄巢之乱时举家迁往海外,避居东胜神洲傲来国.......”

陈初只得把当初忽悠赵猫儿那套又讲了一遍。

可杨震却又问道:“那东胜神洲有几国?”

‘这黑厮套我话啊。’

若陈初口中的东胜神洲之事皆为杜撰,那么杨震问的越详细,陈初话中的漏洞就越多。

陈初打起精神道:“东胜神洲也是多国并立,除了惯会劫掠的蛮子M78星人,傲来以北雪原还有一罗刹国,国人肤白多毛,常以殴熊为乐......

大洋以东,又有一美利尖国.......”

往下的话,杨震听不懂了,什么‘金融霸权’,什么‘离岸平衡’,什么‘七十九种性别’.......

于是杨震换了个角度问道:“俺看你不像农人,怎会懂的农事?”

“和老师学的。”陈初随口道。

“老师?还有教农事的老师?”杨震依旧不太相信。

“当然了,我恩师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懂Av,这世间就没有他不知晓的。我只不过学了点皮毛而已......”

“诶薇是甚?”长着一张憨厚国字脸的长子瓮声道。

杨震斜了长子一眼,嫌对方没问到重点,自问道:“尊师姓甚名谁?”

“.......”陈初望着盘根问底的杨震,叹了口气当场编了起来:“我恩师已仙逝,他老人家姓孙讳悟空、字大圣、号行者.......”

“哦?尊师想必是高人了?”

“那是相当高!”

“有多高?”

“三四层楼那么高!”

“既然如此,能否说说尊师的来头?”

“我恩师的来头?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喽.......”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杨震步步紧逼。

“好吧。”陈初斜倚大石,略微沉吟后缓缓开口:“话说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这一讲,便用了半个时辰,直至黄昏。

原本陈初身畔只有杨震和长子两个听众,此刻又聚拢了一堆孩童。

这些孩童平日里闹腾的恨不得翻天,此时竟一个赛一个安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连一直在忙活的猫儿,也不知何时坐在了人群外围一截木桩上,抱着虎头听的聚精会神。

待讲完《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这一回,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口干舌燥的陈初决定今日到此为止。

“初哥儿,再讲一回!”杨震却不依了。

长子心痒的抓耳挠腮,如同孙猴子附体,也道:“是啊,别断在这里!”

孩童们也跟着起哄。

恰好,杨有田从家中走了出来,远远招呼道:“初哥儿,来家里吃酒。”

众人这才讪讪作罢。

杨家院内,燃着几根小臂粗细的松枝,把小院照的透亮。

且院内也不止杨有田一家,还有十余位年龄各异的男子,想来仅有八户的逃户村村民全在这儿了。

杨有田的浑家已得了交待,见到赵猫儿姐妹后,便笑吟吟的拉上两人进了屋内。

其余妇人纷纷跟了进去。

男人们则围着杨有田,口中称呼各异,有人喊‘叔’有人喊‘大哥’。

看来,杨老汉在村中还挺有威望。

杨有田为众人介绍了陈初,自是少不了一阵劝酒。

酒席上的菜,说不上丰盛,一碗绿呼呼的葵菜羹,一碟盐渍菜、一海碗风干野兔炖野菜干,还有一盆杂粮馍馍。

稍稍垫肚后,众人的话题不自觉又转向了农事。

“桃子想卖上价钱也不难,让鲜桃变仙桃就行了。”

听闻大家嫌桃子卖不上价钱的抱怨,吃饱了肚子的陈初接腔道。

“初哥儿,你且细说。”

“如果桃子果皮上长出了‘寿’字,或者‘福、禄、喜’等吉祥字眼,这种桃子能卖多少钱?”

“果子怎会生字!”长子他爹姚三鞭驳斥道。

他伺弄了半辈子农活,从未听过这般奇闻。

“果子着色时须有阳光照射,若用不透光的布帛......”陈初吧啦吧啦解释了半天。

众人却依旧是一头雾水,和今日杨有田父子听闻‘孽接’时一個模样。

虽然大家对陈初的说法将信将疑,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侧耳倾听.......

毕竟,此等手段如果为真,逃户村便再无饥馑之忧。

试想若能种出自带‘寿’字的仙桃,那些家里有老人过寿的,谁不买来一颗讨个好彩。

若‘孽接’能用秘术来形容的话,那么果上留字堪称‘神技’。

杨有田目光炯炯,心道,这初哥儿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

院内的异象,引起了猫儿的注意。

侧头看出去,只见陈初坐在木墩上正低声说着什么,身旁围了一圈老汉,或蹲或站,好似怕离远了听不清他讲什么.......

‘只半晌,怎就成了逃户村的贵客一般.......’

开席时猫儿已觉出来异样,因为杨大婶太热情了。

要知道,逃户们农闲时猎来的獐兔也是要拿去换钱买油盐的,但今夜的席面不但有酒肉,杨大婶还把碗里小半风干兔肉都夹给了她和虎头......

想不通,猫儿眨巴着桃花眼透过虚掩门缝盯着陈初一瞬不瞬。

直到有只大手在脸前挥来挥去阻断了视线。

猫儿猛然回神,却发现满屋妇孺都在盯着自己。

邻座的杨大婶收回了在猫儿脸前晃悠的手,爽朗笑道:“哈哈,小两口分开这么一会就受不得了,陈娘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哈哈哈。”

妇人们大笑声中,猫儿一脸嫣红。

两人对外以夫妻相称这件事,是商量好的。

这么做有利于他们被逃户村接纳。一个男子能拖家带口,总归让旁人放心一些。

反正陈初是这么对猫儿说的。

“也是,陈娘子和初哥儿年岁都不大,该是刚成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片刻不愿分开。”一妇人笑的意味深长。

另一高大妇人捋起袖子,和杨大婶碰了一碗酒饮尽,抬手抹掉唇边酒渍,粗声道:“那是自然。当年俺和长子他爹刚成婚时,那憨货每夜里恨不得把老娘折腾散架!现如今.......啧啧啧,那话儿扶都扶不起来,没用的东西!”

“哈哈哈。”

哄堂大笑中,杨大婶轻推了粗壮妇人一把,啐道:“呸,嘴上没个遮掩,这满屋的孩子呢,胡扯个甚.......”

猫儿低眉耷眼,只当听不懂妇人之间的玩笑。

......

戌时三刻,约莫晚八点。

长子用馒头狠狠刮干碗底最后一点油花,这才恋恋不舍的塞进了嘴里。

婉拒了杨有田的留宿,陈初带着猫儿姐妹走回半成品窝棚前。

里面除了一堆干稻草,便是一床从杨家借来的被子,一碗油灯。

昨晚和陈初在破庙里待了一夜,那时赵猫儿满心恓惶,来不及细想那么多。

现下,山野寂静,两人共处一室。呃,是共处一棚......

不说话时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猫儿不由有些紧张。

陈初却大咧咧坐在稻草上,在书包内一阵翻腾,找出几双袜子。

今天走了一整天雪泥路,鞋子早已浸透,袜子黏儿吧唧的非常不舒服。

坐在稻草上换袜子时,陈初注意到猫儿姐妹俩的布鞋同样糊满了泥巴,脏的不成样子。

“虎头,这个好看么?”

陈初挑出一双沸羊羊图案的袜子坐在赵虎头身前。

小丫头刚吃了一顿饱饭,恢复了一些精神,但一直不开口说话。

想来是昨晚的事,造成的应激反应。

这么小的丫头,亲眼看到母亲被害,任谁都得受点刺激。

陈初拿袜子在虎头眼前晃了晃,小丫头明显被袜子上的可爱图案吸引了,却依旧不吭声。

“来,哥哥帮你换双袜子。”陈初伸手去脱虎头的脏鞋,小丫头却吓的猛一缩脚,绷紧嘴唇望向了姐姐,泫然欲泣。

“虎头莫怕。”赵猫儿知道陈初是善意,赶忙在虎头身边坐下来抱住了小丫头:“他不是歹人,虎头忘了么?他还给你糖吃哩......”

猫儿的安抚远比陈初有作用,小丫头紧紧偎在姐姐怀里,却不再挣扎。

陈初小心脱掉虎头的鞋子,脏兮兮的小脚丫冰冰凉,已被雪水泡皱了。

小孩子总是容易惹人心疼。陈初叹了口气,用衣服前襟把虎头的小脚丫擦干净,然后在掌心把小脚捂热了才套上袜子。

这个过程中,小丫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初。

同样盯着他看的,还有猫儿.......她从未听闻过世间的男子会这般温柔、从容地做这种事。

“好了。”陈初把沸羊羊的卡通图案转到脚背,好让虎头能看见,这才满意的拍拍手。

抬起头,却看到姐妹俩都在怔怔望着自己出神,赵猫儿反应挺快,马上移开了视线。

陈初又拿出一双同款袜子丢给了猫儿:“快换上吧,小心脚冻烂了。”

油灯下,猫儿仔细瞧了瞧。

这双袜子绣工精细,料子也比布袜更软,比罗袜更暖.......好贵重的样子。

不过,她并不准备当着陈初的面换袜子。

转脸吹熄了油灯,猫儿抱着虎头躺在了稻草上。

昨天一夜未眠,现在稍稍安顿下来,困意迅速袭来。

这一夜,赵猫儿睡的不算安稳,入睡后种种噩梦纷至沓来。

一会儿梦到刘大吊着一只眼珠子要她偿命,一会又梦到满脸是血的娘亲坐在墙角哭泣,一会又梦到虎头被山里的大虫叼走了.......

白日里尚能撑着不掉眼泪的猫儿,在梦里寻不见妹妹,终于吓得哭出声来。

半梦半醒间,猫儿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在轻拍自己后背,温柔的像哄孩子那般。

猫儿就此踏实下来,重新陷入沉睡,并且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猫儿坐在窗前,娘亲在帮她梳头。

忽听外边有人喊道:“新郎到,请新娘移步出阁.......”

猫儿好奇起身,想要看看是谁家姑娘出嫁,却听娘亲着急道:“我的傻猫儿,还愣着作甚,新郎到了!”

“呀?”

猫儿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身着大红嫁衣。

新娘是自己?

惊奇之余,猫儿伸手推开轩窗。

只见窗外,风柔日暖,柳翠花香,宾朋不绝,十里红妆......